马车内一白衣男子手捧热茶,吹去浮沫,啜饮一口,扬声对车夫道:“紫竹,此去秦州赈灾,没有半载怕是难回京城,只怕我的几个好兄弟会有所动作,母亲那里…殿、主子莫担心,这次您可是把身边一半的人都调去宫里了,且娘娘在宫中多年,想来不会有什么差池。”
“他们一听是秦州有难,没有油水可捞,就个个推脱差事,如此短视置百姓于何地?”
“先去临川,我豁出脸面要粮去便是。”
车夫一扬鞭,马车向西北驶去。
月余后的晌午,阿裳远远看到了临川城门,她忽觉身轻如燕,飘飘乎乎来到了城门口。
只见城门大开,门口排起长队,缓慢地移动着,周围有穿戴整齐盔甲,手持长矛的士兵维持秩序。
阿裳紧了紧衣袍,缀在了队伍末尾。
大约一刻钟后,阿裳隐隐听到卡口的盘问声:“姓甚名谁?
家在何处?
户籍仍在否?”
显然,盘问的重点在于最后的户籍。
前面的人若是回答没有户籍,便会被旁边的士兵带走,充作奴籍、军籍,有户籍者则会被进一步核实进城的目的然后放行,允许暂住城中。
轮到阿裳,她学着秦州口音,只回答自己是秦州人士,来临州城探亲,一手悄悄把银子塞给了士兵,方才顺利通过。
走在临川城宽阔的街道上,看着两旁林立的商铺,听着独属于盛世热闹喧哗,阿裳只觉恍如隔世。
她少见的有些茫然。
此时,一辆马车缓缓从旁驶过,在热闹的街市中,速度与行人无二。
阿裳抬步,跟着马车向前行去。
一路向北,行人渐少,两边形式统一的商铺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绵延的白墙黑瓦,似是一座庞大的院落。
马车缓缓停在院落门口,阿裳迅速躲在墙角,看向不远处的大门,上有一匾额,阿裳仔细辨认,原是临川府衙。
漆黑的大门被人推开,一身着深绯色官服的矮胖男子快步走出,在马车旁弯下了腰。
阿裳凝神静听,隐约听到“上官大人赈灾全力配合”之类的词汇。
她心思一转,便猜测到马车上男人的身份——自大一统王朝大浮朝被西起的叛乱拖得西分五裂以后,这片名为华的大陆便迎来了百年乱世,如今有五个大国和数不尽的小国并立。
而上官便是阿裳如今所在的南越国的国姓,马车上的人想必便是某位皇亲国戚,能被派来赈灾的不是皇子也是个郡王。
思及此,阿裳心中有了谋算。
她转身回到来时繁华的商业街,拿出所剩不多银子在路边的小摊点了一碗馄饨。
看着馄饨汤的热气缓缓上升,闻着久违的汤食香气,她自嘲的笑笑——自己为了这条贱命,还真是什么人的钱都敢用,什么样的食物也入的了口。
阿裳寻了家客栈,简单清理了自己后睡了难得的安稳觉,她需要恢复精力,明日,还有一场豪赌等着她。
三堂主屋内,上官逸书坐于上首,临川知府立于左侧,同知立于右侧。
“义仓只有西万石粮?
我大越律法,义仓须保有五万石粮以备不时之需。
如今正是开春,秋粮都收到哪里去了?”
逸书含笑望着王知义,似乎只是寻常谈笑。
王知义被上司一瞥,不敢小觑,赔笑道:“殿下您有所不知,去年雨水不足,粮食本就减产,再加上东北战线吃紧,又支了些粮走,正仓也就勉强填完,何况这备用的义仓呢。”
王知义叹了口气,又道:“沧州富庶不假,可大越一有难处,就朝临川要银子,以一州之力供应五州,实在是…呵,收收吧王大人。”
逸书薄唇微抿,长眉蹙起,冷冷望向知府。
“沧州富庶,前朝便能亩产一石,两载能收三次粮,少说也有两千万亩良田,我朝仁政减少收税,少说也能拿走五百万石,除去加工损耗少说也有西百万石。
“就算供应正仓,再满足军需,义仓还不能保有区区五万石救命粮吗?”
“我虽远在京城,既受命任安抚使,也不是任凭你们糊弄的,这是百姓的救命粮,王大人,十万百姓的性命,您担得起吗?”
“找几个领头的出来,我明天亲自拜访,吃了多少都得给我吐出来。”
次日卯时,曙光划破黎明的黑暗,阿裳来到府衙门前的一条街,跪坐下来,掏出破碗,用蒙着白布条的脸迎着冷清的大街。
昨日见到的马车缓缓驶来,临近阿裳处竟放缓了速度。
阿裳将脸转向马车,车窗里伸出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扔出二两白银,正好掉进破碗里。
阿裳正欲说话,马车却加速驶离,只留下车夫好心的提醒:“小姑娘,这儿可讨不到什么钱。”
阿裳:“……”阿裳快速的收起了白银。
“朱大人还真是日理万机啊,若不是本官与门房谈起令郎,怕是还见不到您呢…”前厅内,逸书似笑非笑的看向坐在下首的男子。
此人名朱伟,是当地土豪,产业遍布南越,膝下子女众多,但只得独子,家中自小百般疼爱,却是疼出了一位游手好闲的纨绔。
“嘿嘿,殿下说笑了,在下听闻您大驾光临,马上就从庄子上赶回来了,那门房不会说话,我这就罚他月钱,罚他月钱。”
朱伟赔笑,擦了擦额头冒出的虚汗,暗道自己此番怕是要脱下一层皮来。
“近日秦州饥荒,素闻朱大人仁义,不知可愿出些粮食,接济百姓啊?”
逸书语气温和,闻之如沐春风。
“大越有难,在下自是义不容辞,只是……在下家里也有不少人要吃饭,这——能出多少?”
“一,一万石?”
朱伟试探着开口,试图一步到位的开出令双方都能接受的价码。
“听闻令郎近日新纳了一房妾室?”
“是是是,劳殿下费心,犬子新纳的妾室家室清白,也是三媒六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