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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住所

发表时间: 2025-11-11
那只伸向她的手,稳定,耐心,仿佛可以就这样悬停在时光里,等待一个永恒的答案。

苏愈白的大脑在疯狂叫嚣着危险,计算着各种可能的陷阱与代价。

但她的身体,那具饱受创伤、对善意有着近乎饥渴本能的身体,却先于理智做出了反应。

她极其缓慢地,将自己冰凉的小爪子,向前挪动了一点点。

仅仅是这个微小的动作,就几乎耗尽了她的全部力气。

然而,预想中的擒拿、禁锢或是虚伪的笑脸并未出现。

那只手的主人——那位被她内心暂时标记为“当家的”存在,只是眸色愈发温和。

她没有贸然触碰她,而是就着蹲踞的姿势,微微调整了角度,用身体为她挡住了侧面吹来的风。

“看来是同意了。”

她轻声说,语气里没有戏谑,只有一种陈述事实般的平静。

“能自己走吗?

还是需要帮忙?”

苏愈白立刻猛烈地摇头,发出细微的吱吱声。

她不能表现出任何累赘和麻烦。

示弱需要技巧,而非展示无能。

她挣扎着试图用西条还不协调的腿站起来,模样狼狈又笨拙。

“当家的”没有催促,也没有发笑,只是安静地看着,在她第三次差点栽倒时,才不着痕迹地伸出手指,在她背脊上极轻地一托,帮她稳住了重心。

“不急,我们慢慢回去。”

说完,她站起身,却没有走在前面引领,而是保持着与苏愈白蹒跚步伐一致的速度,微微落后半个身位,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

这个细节让苏愈白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丝。

她没有被驱赶,也没有被强行“带领”,她似乎……被允许拥有自己的节奏。

回“家”的路,是一条蜿蜒的田埂。

两旁是整齐的菜畦和茂盛的果园,有她从未见过的、散发着莹莹光泽的果实。

几只皮毛颜色各异的兔子正在田间劳作,看到“当家的”,都欢快地首立起来打招呼。

“先生!”

“先生回来啦!”

他们的目光自然也落在了苏愈白身上。

那些目光里有关切,有纯粹的好奇,但唯独没有她熟悉的审视、鄙夷或怜悯。

甚至在她因为某一处的注视而本能地瑟缩时,那只兔子会立刻恍然地转开视线,假装忙碌地摆弄起手中的农具。

“当家的”——或者说,“先生”,微笑着向它们点头示意,却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向它们介绍苏愈白,仿佛她的存在是再自然不过的一件事。

这种“不被过分关注”的感觉,奇异地让苏愈白好受了一些。

她们最终停在一处依山傍水、由许多看起来温暖舒适的屋舍组成的村落前。

最大的那间屋子前有个宽敞的院子,种着一棵姿态优美的花树,粉白的花瓣正悠悠飘落。

“这里是我的住处,你可以暂时歇歇脚。”

先生推开虚掩的院门,侧身让她进去。

院子干净整洁,石桌石凳,一角还放着未完工的木工活儿。

一切都充满了生活气息,却不显杂乱。

苏愈白站在门口,犹豫着不敢踏入。

这里是“先生”的地方,是核心区域,她这样污秽不堪的存在,真的可以进去吗?

“进来吧,门槛不高。”

先生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她己自然地走到石桌边,开始摆弄一套素雅的茶具。

苏愈白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迈过了那道在她眼中犹如天堑的门槛。

她选择了一个靠近门边、既能观察到院内大部分情况,又能随时撤退的角落,蜷缩下来。

先生瞥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热水注入茶壶,蒸腾起带着清雅香气的白雾。

她斟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轻轻放在了距离苏愈白不远处的石凳旁的地面上——一个她不需要费力伸展就能够到的位置。

“喝点水,定定神。”

苏愈白看着那杯澄澈的、冒着热气的茶水,内心再次陷入剧烈的挣扎。

接受?

意味着欠下一份“代价”。

拒绝?

会不会被视为不识抬举,引来厌恶?

最终,对干渴喉咙的屈服,以及对这份善意背后代价的恐惧评估(一杯水,代价应该不会太大),让她慢慢地、警惕地凑过去,小口啜饮起来。

水温恰到好处,带着淡淡的回甘,滋润了她干涩的喉咙,也似乎稍微安抚了她焦灼的神经。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带着一股阳光和草木的气息。

“先生!

东边林子我看过了,长势好得……”来人声音清亮,正是苏愈白之前躲藏时听到的那只浅棕色兔子。

他此刻是人形,是个看起来爽朗利落的少年,名叫林雪霁。

他看到角落里的苏愈白,话音戛然而止,眼睛瞬间瞪大了。

苏愈白被他突然的出现和首白的目光吓得浑身一僵,立刻停止喝水,下意识地往阴影里又缩了缩,心脏狂跳。

来了,盘问,审视,还是……然而,林雪霁只是愣了一秒,随即脸上绽开一个毫无阴霾的、大大咧咧的笑容,声音也自动降低了两个度:“哟!

来新伙伴啦!

你好呀,我叫林雪霁!”

他站在原地,没有靠近,只是热情地挥了挥手。

先生温和地开口:“她刚来,还有些怕生。”

“明白明白!”

林雪霁立刻点头如捣蒜,他挠了挠头,像是想起了什么,从随身的小布包里掏出几个红艳艳的、散发着清甜香气的果子,小心地放在苏愈白面前那只茶杯的旁边,“这是后山刚熟的朱果,可甜了!

你尝尝!

不够我再去摘!”

说完,他像是怕自己的热情吓到她,赶紧转向先生,继续汇报林子的事情,但声音始终保持着一种刻意放缓的轻柔。

苏愈白看着脚边那杯温热的茶,和那几个红得耀眼的果子。

茶是先生给的,果子是林雪霁给的。

她没有付出任何东西,甚至没有开口请求。

这不符合她认知里的规则。

傍晚时分,又有几只兔子以各种理由来到院子。

有的是来送新编的垫子,说是“多做了一个”;有的是来请教问题,目光却总“不经意”地飘向角落里的她,带着善意的打量;那个叫陈默言的灰兔少年,更是默默地将一小碟精致的点心放在她附近,然后一言不发地帮先生整理起院角的木料。

他们都没有试图强行与她交流,更没有触碰她。

他们只是用行动,在她周围构建了一个充满善意的、无形的保护圈。

苏愈白蜷在角落里,看着眼前的一切。

夕阳的金辉洒满院落,将飘落的花瓣染成金色,茶香、果香、点心的甜香,还有院子里“家人”们低语谈笑的声音,交织成一幅她只在最隐秘的梦境里才敢窥见一角的图景。

温暖,太温暖了。

温暖到让她觉得不真实,让她心中的恐慌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像野草般滋生。

她紧紧抱着自己,爪子下意识地按在肋骨的旧伤上,那清晰的痛感才能让她确认自己还活着,没有坠入一个更深的、甜蜜的陷阱。

“一味示弱会引人厌恶……但适当的、有价值的示弱,可以换取生存空间。”

她内心的计算机制再次启动,“我必须尽快找到体现价值的方式,才能‘支付’眼前这一切的‘代价’,才能……暂时安全地留在这里。”

她看着院子里那些鲜活热情的面孔,一种巨大的、仿佛与生俱来的隔阂感包裹了她。

他们如此坦然地向彼此释放着善意,仿佛那是呼吸一样自然的事情。

而她,连接受一杯水,都需要在内心进行一场利弊权衡的战争。

她与他们,格格不入。

夜幕降临,先生为她安排了一间安静的小厢房。

房间里有柔软的铺位,窗台上还放着一小盆不知名的绿色植物。

“这里以后就是你的房间。”

先生站在门口,语气平和,“门,随你开关。”

最后那句话,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在苏愈白心中漾开一圈剧烈的涟漪。

她猛地抬头,看向那扇可以完全隔绝内外的、普通的木门。

随她……开关?

这意味着,她拥有了决定是否被看见的权利?

拥有了一个……可以被自己掌控的、黑暗的安身之所?

先生没有再多言,轻轻为她带上了门——但没有关严,留下了一道缝隙,仿佛在说:你可以选择完全封闭,也可以选择留一条与外界连接的线。

苏愈白站在原地,久久地凝视着那扇门,以及门缝外透进来的、微弱的廊灯光芒。

这一天的经历,像潮水般冲击着她用十几年苦难筑起的高墙。

温暖是真实的,恐惧也是真实的。

她像一块被投入温水中的冰,感受着周遭的暖意,却更加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内核的寒冷与坚硬。

她慢慢地、慢慢地走到门边,伸出手爪,最终,选择将门轻轻推开了一点点,让那道光缝变得更宽一些。

然后,她蜷缩在离门不远、既能感受到光线又处于阴影中的铺位上,睁着红色的眼眸,在陌生的温暖与熟悉的警惕中,度过了在“种花家”的第一个不眠之夜。

她知道,这里的“善”可能不同于她认知中的“恶”,但长期在黑暗中生存的生物,骤然接触光明,第一反应永远是刺痛与回避。

融化坚冰,需要时间,需要耐心,更需要她鼓起毕生未有的勇气,去相信一次——或许,存在一种不需要她支付灵魂作为代价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