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残阳,像一坛被打翻的烈酒,泼在荒原尽头。
风卷着沙砾抽打人脸,远处传来皮鞭破空的脆响,夹杂着一声闷哼,像是从地底挤出来的。
嬴煊睁开眼的时候,脑子里还卡着一道选择题:“秦始皇统一六国后推行的兵制是?”
下一秒,现实给了他一记比监考老师还狠的耳光。
他躺在泥地里,手腕和脚踝被粗铁链锁在一根腐木桩上,铁环磨得皮开肉绽,血混着沙子糊了一层。
鼻腔里灌满血腥、粪臭和腐草味,耳朵里全是皮鞭抽肉的“啪啪”声,像过年剁饺子馅。
“我……不是被货车撞了吗?”
记忆碎片闪回——凌晨三点,图书馆闭馆,他抱着《秦汉兵种演变史》往宿舍走,突然一个小孩冲出马路。
他扑过去,车灯刺眼,笔记飞散,最后一页写着:“秦锐士,重甲持戟,一卒当十。”
然后,黑了。
现在,醒了。
但世界好像出了大问题。
他低头看这具身体:十六七岁,瘦得像根晾衣杆,肋骨一根根凸出,衣服破得像被狗啃过。
可奇怪的是,眉心有种沉甸甸的压迫感,仿佛体内压着一座山,动不了,却能感觉到它在。
“嬴煊……字君吾?”
他喃喃自语,忽然瞳孔一缩,“我靠!
这名字……居然是秦始皇后裔,跟我一样?”
记忆如潮水涌来。
他是现代大学生,历史系文科狗,专攻先秦军事制度,外号“活体《史记》”。
穿越前最后一秒,他还在想:“要是我能亲眼看看秦锐士列阵,死也值了。”
现在他想抽自己。
这哪是穿越回秦朝?
这是地狱体验卡——东汉末年,匈奴奴隶营。
皮鞭声又响,这次更近。
一个佝偻的老汉趴在地上,背上全是血道子,手里还死死攥着半块发霉的粟饼。
监工是个满脸横肉的匈奴壮汉,光着上身,腰间插着鞭子,一脚踹在老奴胸口,骂了句匈奴话,听不懂,但那眼神,跟看一条瘸狗没两样。
老奴没求饶。
他只是把那半块饼塞进嘴里,慢慢嚼,血从嘴角流下来,混着霉斑。
嬴煊的拳头猛地攥紧,铁链哗啦作响。
“他只是饿了……他只是饿了啊!”
他用汉话吼出来,声音嘶哑得像砂纸磨铁。
监工猛地回头,眼神一愣,随即咧嘴笑了,露出一口黄牙。
他走过来,蹲下,用鞭柄抬起嬴煊的下巴,又说了句什么,语气轻佻,像是在逗弄一头待宰的羊。
嬴煊不懂匈奴语,但那眼神他懂——“你算个屁。”
他猛地挣扎,铁链勒进皮肉,腕子崩出血,可这具身体太弱,连站都站不起来。
一股怒火从丹田烧到天灵盖,他几乎要咬碎牙:“商鞅变法,刑不上大夫;秦扫六国,何曾让异族奴役百姓?!
今日我嬴姓之后,竟跪在这胡奴鞭下?!”
他脑子里闪过《过秦论》:“一夫作难而七庙隳,身死人手,为天下笑者,何也?
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
可现在,连“仁义”两个字,都被踩进泥里。
老奴忽然动了动,艰难地转过头,浑浊的眼睛看向嬴煊,嘴唇翕动:“别……惹祸……活下去……”声音轻得像风,却像一盆冰水浇在他头上。
嬴煊喘着粗气,视野己经开始发黑。
心跳快得像要炸开,西肢麻木,冷汗顺着脊背流。
他知道,再挣扎下去,不是昏过去,就是被当场打死。
他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
“《孙子》有言,‘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现在,我连‘不可胜’都做不到。”
他想调动身体,想爆发,想一拳把那监工轰成渣——可体内那股力量,像被什么死死锁住,任他怎么催,纹丝不动。
仿佛一条龙被铁链缠住,鳞片未张,爪牙未露,只能听着雷声在骨髓里滚,却动不得。
监工站起身,冲他比了个割喉的手势,转身走向老奴,抽出更粗的皮鞭。
嬴煊咬破舌尖,剧痛让他清醒。
他睁开眼,盯着那血色残阳,盯着那鞭子扬起的弧线,盯着自己手腕上渗血的铁链。
他在心里说:“今日之辱,他日必百倍偿之。”
“我要活下来。”
“我要让他们跪着,求我收下他们的命。”
暮色渐沉,营地外围火把一盏盏亮起,像野兽的眼睛。
风里传来狼嚎,遥远,却清晰。
他低头,不再看。
但脊梁,没弯。
这具身体是奴隶。
可灵魂,还姓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