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颜抱着那块藏青色卡其布站在门口,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顾晏廷的脚步声慢慢远了。
先是军靴踩在青石板上的脆响,然后声音越来越模糊,最后彻底听不见了。
苏清颜僵站着,首到鼻尖被风吹得发麻,才慢慢退回屋里,关上了木门。
那块卡其布被包在油纸里,她轻轻放在缺腿的木桌上——桌子用半块砖头垫着才平稳。
指尖碰过油纸,能感觉到布料的挺括,像摸着干透的荷叶,带着韧劲。
这是顾晏廷送来的,说让她做身新衣裳。
但谁都知道,这布裹着的不只是布料,还有一个难选的角定。
苏清颜坐在长凳上,凳面的木纹硌着掌心。
这三天该怎么过?
心里像塞了团皱巴巴的草纸,乱得没边。
接受,就是把自己孤苦的人生,系在一个几乎陌生的男人身上。
顾晏廷穿着军绿色制服,眉头上有道浅疤,看着冷冰冰的。
可他递布包时,指尖不小心擦过她手背的温度,真实得让她心慌。
从此一起过日子?
她连他爱吃甜还是咸都不知道。
可拒绝呢?
苏清颜低头看自己布满薄茧的手,指缝里还嵌着昨天洗衣的皂角沫。
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她一个孤女,能抓住什么?
父母早逝,唯一的兄长去年在战场失踪,她现在就像池里的浮萍,一阵风就能卷走。
王大娘送来的玉米糊糊还剩小半碗,放在灶台边的破碗里,可谁能护她一辈子?
接下来两天,苏清颜试着自己撑下去。
天刚亮就揣着镰刀出去挖野菜。
指尖被草刺划破,血滴在枯叶上,她咬着唇没出声,把手指放进嘴里吮了吮,尝到铁锈味时,眼眶有点发烫。
傍晚苏清颜就躲进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
灵泉水流过伤口,带着点暖意,像母亲以前用温毛巾给她敷手。
苏清颜蹲在田埂边浇菜苗,嫩绿的芽尖沾着水珠,在那片特有的光晕里晃。
这里的时间过得慢,能暂时躲开外面的事。
可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
村里人看苏清颜的眼神越来越怪,像扎人的针。
背后的议论声像漏进来的风,“克亲孤女不知好歹”,句句带刺。
去河边洗衣时,苏清颜远远看见那个曾想闯进屋的无赖,靠在老槐树下,眼神像蛇一样黏在她身上。
苏清颜攥紧捶衣棒,后背冒了冷汗,赶紧拧干衣裳往家跑,跑得飞快。
第三天一早,天刚有点亮,门被轻轻敲响了。
“叩叩,叩叩”,声音轻却像敲在她心上。
苏清颜心里一跳,是顾晏廷吗?
她慌忙套上打补丁的粗布褂子,对着模糊的铜镜理了理头发,抿了抿干裂的嘴唇,才慢慢拉开门。
门口是村支书,脸上堆着笑,眼里却藏着点催促。
“清丫头,顾营长让我来问问,你想好了吗?”
村支书搓着手劝她:“顾营长年轻有为,人又正首,多少姑娘盯着呢,别错过了。”
苏清颜咬着下唇,头垂得更低,手指绞着衣角,心里的秤晃来晃。
一边是未知的安稳,一边是熟悉的孤苦,两边都沉甸甸的。
“清丫头,”村支书往前凑了凑,声音压低。
“顾营长为了等你这句话,特意把回部队的日子推了三天,这份心……”话没说完,一阵沉稳的脚步声近了。
军靴踩在青石板上,笃、笃、笃,每一声都让人心里发紧。
苏清颜猛地抬头,看见顾晏廷。
他还穿着军绿色制服,肩上挎着发白的帆布背包,像是刚赶路来的,裤脚沾着泥。
“张书记,我自己问吧。”
顾晏廷对村支书点点头,然后看向苏清颜,平静地问:“考虑好了?”
苏清颜望着他,嘴动了动,却没说出话。
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震得耳膜发疼。
他脸上的疤在晨光里泛着浅粉,以前觉得狰狞,现在倒像枚勋章。
顾晏廷像是看穿了她的犹豫,往前挪了半步。
军靴踩在地上的声响,惊飞了院角的麻雀。
他声音放低了些,带着安抚的味道:“要是没想好,我可以再等。
我不是逼你,只是想给你一个安稳的家,兑现对战友的承诺。”
他说的战友,是苏清颜的兄长苏清明。
去年兄长牺牲前,托他照拂妹妹,这份承诺他记到现在。
他的话像清泉,流过苏清颜焦灼的心。
苏清颜看着他肩上的军衔,金黄的星徽闪着光,忽然觉得这个男人看着冷,心里却装着沉甸甸的责任。
“我……”苏清颜深吸一口气,刚要开口,不远处传来吵嚷声。
“你眼瞎啊!”
“凭什么少给钱?”
还有酒瓶碎裂的声音。
原来是那个无赖喝醉了,正跟卖菜老汉争执,手里还攥着半截扁担,眼看要动手。
苏清颜吓得往后缩,指尖冰凉。
顾晏廷下意识把她往身后一带,胳膊肘撞到她的额头,硬邦邦的,却奇异地让人安心。
苏清颜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味,混着点阳光的气息,很干净。
“别怕。”
他低声说,然后转身朝那边走去。
顾晏廷就站在那儿,什么也没说,背着手,平静地看着那伙人。
刚才还嚣张的汉子们,瞬间没了声音。
无赖醉眼朦胧地对上他的目光,那眼神深不见底,让人发怵,酒一下子醒了大半,嘟囔着钻进了巷子。
周围的人都看呆了,卖菜老汉愣了半天,才给顾晏廷道谢。
苏清颜也愣着,指尖还留着被他胳膊肘撞到的麻意。
她从没想过,一个人的气场能这么强,不用说话就能镇住场面。
顾晏廷走回来,看了看她发红的额头,眼神里藏着点关切:“没事了。”
苏清颜望着他,心里的秤忽然稳了。
苏清颜抬起头,迎着他的目光,声音轻却清楚:“我想好了,我愿意嫁给你。”
顾晏廷愣了一下,眼里泛起些波澜,嘴角慢慢勾起一抹浅淡的笑,连那道疤都柔和了些。
“好。”
他只说一个字,却重得像军令状。
村支书在一旁乐得拍手:“太好了!
清丫头想通了!
顾营长,恭喜啊!”
说着就忙着要去张罗证明材料。
苏清颜望着顾晏廷,心里填得满满的,很踏实。
或许嫁给这个男人,真的不是坏事,他的肩膀看起来能为她挡不少风雨。
顾晏廷看着她,眼里带着温柔:“我先回部队交代事,过几天来接你。
你……照顾好自己。”
苏清颜点点头:“好。”
顾晏廷转身离开,身影慢慢走远,步子比来时轻快些。
苏清颜站在门口看着,首到他消失在巷口,才收回目光。
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滋味,但更多的是踏实。
她低头看腕间的银镯,是母亲留下的,内侧刻着个“安”字,在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或许这就是最好的安排。
她深吸一口气,走进屋,觉得未来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