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不行

初冬的寒雨，淅淅沥沥，敲打着宸王府朱红的窗棂，也敲在沈藏月早已冰封的心上。正厅里，

银丝炭烧得足，暖意融融，却驱不散她周身浸骨的冷，那是一种从心底漫上来的寒意，

积累了七年。“沈氏，入府七年，无所出，善妒，不堪为主母。今赐和离，各自婚嫁，

永无瓜葛。”夜宸，她的夫君，大周朝的宸亲王，声音冷冽如窗外冻雨，没有丝毫起伏。

他甚至没有抬眼瞧她，只将那张墨迹未干的休书——他坚持称为“和离书”，

实则与休书无异——随手掷在她面前的青石砖上，轻蔑得如同丢弃一件废物。

纸张轻飘飘落地，像一片肮脏的落叶，覆在她曾精心挑选铺设的地砖上。

厅内并非只有他们二人。侧妃柳氏，夜宸新得的心尖宠，正依偎在他身旁，

嘴角噙着一丝压不住的得意，发间那支新得的赤金点翠步摇，

还是上月从她嫁妆铺子里“借”走的银子买的。还有两位宗人府的官员，眼观鼻鼻观心，

充当着这场“体面”和离的见证，他们对王府近年骤然阔绰的用度心知肚明，

此刻却选择性地遗忘了。善妒？不堪？沈藏月心底冷笑，那冷笑几乎要冲破她冰封的表情。

七年，她替他打理中馈，周旋权贵，将嫁妆乃至自己暗中经营所得的无数银钱，

悄无声息地填进王府这个无底洞，维系着他皇子龙孙的奢华体面，帮他铺就朝堂之路。结果，

只因柳氏几句似是而非的挑拨，几次矫揉造作的啼哭争宠，她就成了“善妒”。

只因柳氏先怀上身孕，虽不到三月便“意外”小产，那日府里弥漫的古怪药味她至今记得，

而她这个正妃肚皮迟迟没有动静，她便成了“不堪”。他永远不会知道，他早年中毒那次，

她误服的那碗本端给他的参汤，让她缠绵病榻数月，寒气入体，才是子嗣艰难的真正缘由。

她停了那伪装成避子汤的温补药才不过月余......无子？

沈藏月抚上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那里正悄然孕育着一个崭新的生命，

一个她算计来的、彻底斩断过去的契机。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无人能懂的讥诮与悲凉。

她缓缓弯腰，冰凉的指尖触碰到微潮的纸张时，竟有一丝恍惚。曾几何时，

这双手为他缝制香囊，为他整理朝服，在账本间穿梭，撑起了他宸王府的泼天富贵。如今，

只为拾起一纸断情。她深吸一口气，

将那冰冷的寒意与心底最后一丝残存的、关于大婚时红烛的微弱暖意一同压下去。

再直起身时，眼底已是一片沉静的荒原。她将休书仔细抚平，每一个动作都缓慢而郑重，

像是在举行一场埋葬过去的仪式。“王爷，”她开口，声音不大，却像玉磬轻敲，

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没有丝毫颤抖，“七年夫妻，恩断义绝。此一别，山高水长。

望王爷......”她略一停顿，目光如淬了冰的刀锋，直刺向那个她曾唤作夫君的男人。

“永不后悔。”夜宸终于抬眸，对上她的视线。眼前的女子，依旧美得惊心，

却像一尊没有温度的白玉雕像。那双他曾欣赏过的、蕴藏着星辰与智慧的眸子，

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幽寒，让他莫名心悸。他心头莫名一窒，

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被审视的不安涌起，让他语气更劣：“后悔？沈藏月，

本王最后悔的便是娶了你这个不下蛋的......”“王爷！王爷！

” 管家连滚带爬地冲进厅堂，脸色煞白如纸，打断了他未尽的恶语，

“宫、宫里来了位公公，还、还领着一位老先生，

说是......说是奉了德安大长公主之命，来给王妃......啊不，给沈娘子送行，

顺便......请个平安脉！”德安大长公主？夜宸脸色微变。那是先帝的幼妹，

当今圣上的姑母，地位超然，连皇上都敬她三分。她长年礼佛，深居简出，

怎会突然关心起他王府和离之事？还要给沈藏月请脉？他猛地想起三年前，

大长公主生母慈敬皇太后的某件心爱遗物似乎失而复得，

当时并未深究来源......难道？不等他反应，

一位面白无须、神态矜持的内侍已引着一位须发皆白、目光炯炯的青袍老者走了进来。

内侍对着夜宸略一躬身，笑容恰到好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参见王爷。

大长公主殿下听闻王爷与沈娘子今日缘尽，念及昔日与沈娘子外祖家的一段渊源，

特命咱家前来，一则送份程仪，全了故人之谊；二则殿下一直关切沈娘子身子，

知她多年为王府操劳，恐有亏损，特请了告老的太医令张圣手来瞧瞧，日后也好安心，

免得落了埋怨。”张圣手？那可是太医院曾经的院判，医术冠绝天下，几年前告老后，

多少王公贵族请他都请不动，竟被大长公主请动了来给一个弃妇看诊？还“落了埋怨”？

这话听着客气，却像软钉子一样扎人。夜宸心中惊疑不定，隐隐觉得事情彻底脱离了掌控。

柳氏更是捏紧了帕子，嫉恨地看着那内侍身后小太监捧着的沉甸甸的锦盒，那里面随便一样，

恐怕都价值连城。沈藏月垂下眼帘，掩去眸中一丝了然。外祖家的渊源？

不过是她当年暗中动用自己经营的人脉和重金，为大长公主寻回那件遗物时，

借用了母族名头方便行事罢了。公主心照不宣，此人情，今日便是偿还之时。她布局多年，

等的就是彻底离开后施展拳脚，但大长公主的援手，

能让她的脱身更加顺畅和......名正言顺。“有劳公公，多谢大长公主殿下挂怀。

”沈藏月盈盈一拜，姿态从容优雅，仿佛即将被休弃的不是她，而是即将赴一场重要的宴会。

张圣手上前，也不多言，示意沈藏月伸手。三指搭上腕间，老者闭目凝神。厅内静得可怕，

只剩下炭火偶尔的噼啪声和窗外绵密的雨声，敲打得夜宸心烦意乱。

夜宸盯着那搭在沈藏月腕间的枯瘦手指，心头那股不安像毒藤一样疯狂蔓延，几乎让他窒息。

他忽然有些后悔方才的口不择言。忽然，张圣手眉头一皱，猛地睁开眼，

又换了一只手仔细探了片刻，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惊喜之色，朗声道，

声音洪亮得足以让厅内厅外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恭喜！贺喜！这是滑脉！如盘走珠，

有力非常！娘子已有了近两个月的身孕！胎像甚是稳健，乃是大喜之兆啊！”轰——！

如同惊雷炸响在正厅！震得所有人魂飞魄散！“什么？！不可能！”夜宸猛地站起，

撞翻了手边的茶盏，昂贵的汝窑瓷杯摔得粉碎，茶水淋漓，污了蟒袍下摆也浑然不觉。

他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又猛地涌上，震惊、狂喜、难以置信、最后是铺天盖地的悔恨和恐慌！

“你确定？张圣手，你可看仔细了？！”他声音嘶哑，带着最后的挣扎。孩子？他的孩子？

沈藏月有了身孕？在他写下休书的这一刻？！在他刚刚骂她“不下蛋”之后？！

柳氏“啊”一声尖叫，指甲狠狠掐进了掌心，脸色狰狞得可怕，几乎要扑上来。

宗人府的两位官员面面相觑，神色复杂精彩至极，这出戏可真是一波三折！

沈藏月缓缓抽回手，脸上不见丝毫喜色，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平静。她抚上小腹，

果然，那日算计，成了。也好，这个孩子，是她的铠甲，也是她的利刃。

“不......怎么会......藏月，我们......”夜宸语无伦次，

猛地看向那休书，仿佛那是什么诅咒的符咒。他一个箭步冲上前，

就要去抢夺沈藏月手中那纸休书，“毁了！把它毁了！藏月，我们有孩子了！

这是本王的嫡子！你不能走！休书不作数！刚才的话本王收回！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碰到纸张的瞬间，沈藏月手腕一翻，轻巧地避开了他，

仿佛早就预料到他的动作。她将休书仔细地、对折再对折，动作慢条斯理，

却带着一种决绝的力量，然后放入怀中，贴身收好，仿佛那是什么珍贵的物什。她抬眸，

看向脸色惨白、状若疯狂的夜宸，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王爷，

”她的声音清晰地响彻死寂的大厅，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夜宸心上，“白纸黑字，

朱砂官印，宗人府见证。您金口玉言，方才说——永不后悔。”她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

却更具穿透力：“现在才想起挽回？”“迟了。”这两个字，不是怒吼，

却比任何咆哮都更具毁灭性。像最终审判，砰然落下，砸得夜宸神魂俱碎，僵在原地。

夜宸眼睁睁看着沈藏月在那位宫廷内侍和张圣手的护送下，挺直脊背，一步步走出王府正厅，

甚至没有再看一眼这个困了她七年、吸了她七年血、最终将她弃如敝履的牢笼。雨幕中，

她的背影决绝而孤高。那声“迟了”，如同最恶毒的魔咒，在他耳边反复回响，

啃噬着他的理智。“追！给本王把她追回来！”夜宸暴怒嘶吼，像一头彻底失控的野兽，

“封锁府门！不准她出去！把休书给本王抢回来！”王府侍卫应声而动，然而，刚到门口，

便被那内侍带来的、明显更精悍的公主府护卫不动声色地拦住了。内侍回身，

依旧是那副恭敬却疏离的笑脸，但眼神已然变冷：“王爷，大长公主殿下吩咐了，

要咱家亲眼看着沈娘子平安离去。殿下还说，既已和离，一别两宽，强留恐伤天和，

于王爷声名有碍，于皇族颜面也无益。若动了胎气，惊扰了皇嗣，

这干系......王爷三思。”字字句句，软中带硬，像无形的枷锁，压得夜宸喘不过气，

根本无法用强。他只能赤红着眼，看着那辆看似普通实则坚固的青篷马车载着沈藏月，

消失在茫茫雨帘之后，仿佛也带走了他所有的希望和底气。

“王爷~”柳氏哭哭啼啼地缠上来，试图挽回，“她就算有了孩子又怎样？

谁知道是不是......”“闭嘴！”夜宸反手一巴掌，用尽了全力，将柳氏扇倒在地，

前所未有的暴怒和恐惧让他失了所有风度，“贱人！都是你！滚！给本王滚下去！

”他跌坐回椅中，脑子乱成一团浆糊。

藏月那冰冷的目光......德安大长公主......她到底还有多少事是他不知道的？

然而，初为人父的喜悦和骤然失去的恐慌很快压倒了一切。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没关系，

一个女人，怀着孩子，能跑到哪里去？只要把她找回来，孩子是他的，女人也是他的！

和离书？他有的是办法让它变成一张废纸！大长公主总不能一直护着她！“来人！

多派些精锐人手，就算翻遍京城，掘地三尺，也要把沈氏给本王找回来！记住，

不许伤她分毫，尤其要护好她腹中的孩子！”他咬牙切齿地下令，

仿佛这样就能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他以为这只是时间问题，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

而他永远是猫。但他没想到，沈藏月的报复，根本不是什么游戏，

而是一场早有预谋的、精准冷酷的全面清算，并且很快会如同海啸般扑来。

王府名下最大、最赚钱的几家绸缎庄和粮铺掌柜，连滚爬爬地跑来求见，面无人色。“王爷！

不好了！为我们独家供应江南顶级云锦和香云纱的‘锦云坊’，突然断了供货！

新的管事油盐不进，说东家换了规矩，不再与任何王府背景的商户合作！

我们库里存货最多只够支撑半月！”“王爷！我们囤积的大量粮食，

原本约定好由‘漕帮’优先运往北地牟取暴利，可漕帮二当家刚刚亲自来人，说航线调整，

运力不足，单方面撕毁了契约！那点违约金，还不够弥补我们损失的零头！”“王爷！

城西那家日进斗金的酒楼‘百味斋’，背后的神秘大东家突然撤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