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结束后的第三天，赵小亮终于鼓起勇气再次走进爷爷的房间。阳光从窗帘的缝隙漏进来，在布满灰尘的空气里划出一道苍白的光柱。
他站在房间中央，环顾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空间。爷爷的藤椅静静地摆在窗前，扶手上还搭着那件穿了多年的深蓝色毛衣。床头柜上放着的降压药已经空了一半，药瓶旁边是赵小亮大学时获奖得来的陶瓷笔筒，里面插着几支爷爷舍不得用的新毛笔。
赵小亮深吸一口气，开始仔细整理爷爷的遗物。他的动作很慢，每拿起一件物品，都会停顿片刻，仿佛在通过这些物件与爷爷做最后的告别。
衣柜最底层放着几件叠得整整齐齐的中山装，那是爷爷年轻时最爱穿的款式。赵小亮记得，每逢重要场合，爷爷总会换上这些衣服，仔细扣好每一颗纽扣。他轻轻抚过衣领，指尖触到一个硬物。
那是一个小巧的铁盒，锈迹斑斑，上面印着模糊的牡丹花纹。赵小亮的心猛地一跳——这是爷爷存放重要物品的铁盒，他小时候见过无数次。爷爷总是把它藏在最隐秘的地方，里面装着户口本、房产证，还有...存折。
赵小亮的手有些发抖。他记得爷爷省吃俭用一辈子，总说给自己存了一笔养老钱，不让孙子们操心。如果找到这笔钱，至少能还清哥哥为筹手术费贱卖货物的损失。
铁盒的锁已经坏了，只用一根橡皮筋松松地捆着。赵小亮小心翼翼地解开橡皮筋，掀开盒盖。
空的。
铁盒内部干干净净，连一张纸片都没有留下。盒底只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证明这里曾经存放过东西。
赵小亮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把铁盒倒过来用力摇晃，又伸手在盒内仔细摸索，期待着有什么东西粘在盒底。但什么都没有，这个曾经装满爷爷毕生积蓄的铁盒，如今空空如也。
“不可能...”他喃喃自语，开始疯狂地翻找衣柜的每一个角落。衣服被一件件取出，抽屉被整个拉出，连衣柜顶部的夹层都没有放过。灰尘扬起，在阳光下飞舞，像是在嘲笑他的徒劳。
赵小亮跌坐在地，汗水混着泪水从脸颊滑落。他想起爷爷临终前的嘱托：“你妈妈的钱...要守住...”原来爷爷不仅在说母亲的遗产，也在暗示自己的积蓄早已不保。
“你在找什么？”赵大刚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倚在门框上，脸色依然憔悴，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锐利。
赵小亮举起空铁盒，声音嘶哑：“哥，爷爷的存折...不见了。”
赵大刚皱眉走近，接过铁盒看了一眼：“你确定爷爷放在这里？”
“我确定。去年爷爷还当着我的面打开过，里面有三本存折，他说是给自己存的养老钱，让我们别担心他的后事。”
赵大刚的脸色沉了下来：“最后一次见到是什么时候？”
赵小亮努力回忆：“大概是三个月前...爷爷说要把到期的存折转存，还问我哪家银行的利息高。”
兄弟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祥的预感。
“陈小燕。”赵大刚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一定是那个毒妇！”
赵小亮猛地站起来：“不会的...她再怎么也不会动爷爷的养老钱...”
“不会？”赵大刚冷笑一声，“她连***遗产都敢吞，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赵小亮沉默了。他想起ATM机上那两个刺眼的零，想起陈小燕递来欠条时冷漠的表情，想起爷爷手机里那条恶毒的短信...
他突然冲回自己的房间，从抽屉深处找出那部已经被摔碎的老人手机。屏幕虽然碎裂，但存储卡还完好无损。他小心地将存储卡取出，插入自己的手机。
短信收件箱里，那条“老不死的”短信依然刺眼。赵小亮强忍着心痛，开始翻阅爷爷手机里的发件箱。
第一条短信是在两个月前发出的：
“小燕，你上次说公司周转不开，把我那五万块借走了，说好一个月就还。现在爷爷身体不太好，医院要定期检查，能不能先还我一部分？”
没有回复。
三天后，爷爷又发了一条：
“小燕，看到短信了吗？医院催缴检查费，我手头实在没钱了。你那要是方便，先转我五千块应应急行吗？”
这次有回复了，只有冰冷的两个字：“没钱。”
赵小亮的手指开始发抖。他继续往下翻，发现爷爷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又陆续发了四五条短信，语气一次比一次卑微：
“小燕，爷爷知道你们年轻人不容易，但我这药不能断啊。要不你先还我三千？两千也行...”
“小燕，接个电话好吗？爷爷真的急需用钱...”
“小燕，算爷爷求你了，医院说再不交费就要停药了...”
每一条短信都石沉大海，偶尔得到的回复，永远只有那两个字：“没钱。”
赵小亮的眼前浮现出这样的画面：爷爷戴着老花镜，用粗壮的手指笨拙地按着手机键盘，写下一句句恳求。而电话那头的陈小燕，也许正在美容院做护理，也许正在商场购物，看到这些短信时，脸上露出的是不耐烦的冷笑。
最后一条短信，是在爷爷发病前一天发出的：
“小燕，爷爷胸口疼得厉害，明天想去医院做个全面检查。你看能不能...”
这条短信甚至没有写完，可能是爷爷当时实在太难受，没有力气继续打字。而第二天，他就收到了陈小燕那条恶毒的回复。
赵小亮终于明白，爷爷不仅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承受着病痛的折磨，更在精神上遭受着巨大的羞辱和欺骗。那个一向自尊自爱的老人，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向孙媳妇低头乞求，换来的却是无情的拒绝和辱骂。
“啊——”赵小亮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将手机狠狠摔在墙上。手机应声碎裂，零件四溅。
赵大刚默默地看着这一切，没有阻止。他的拳头在身侧紧握，青筋暴起。
“现在你明白了？”赵大刚的声音冷得像冰，“从她嫁给你那天起，就在算计我们家的每一分钱。妈的遗产，爷爷的养老钱，还有你的工资...她一个都没放过。”
赵小亮瘫坐在地上，双手插入头发，用力拉扯着。他的心像是被撕裂了一样疼，不是为了那些失去的钱，而是为了爷爷临终前所受的屈辱。
“爷爷该有多绝望...”他哽咽着说，“他明明知道陈小燕是什么样的人，却为了不让我难过，一直默默忍受...”
赵大刚走到窗边，猛地拉开窗帘。刺眼的阳光瞬间充满房间，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哭够了就站起来。”赵大刚背对着弟弟，声音低沉，“爷爷已经不在了，哭再多也没用。现在重要的是，怎么让那个毒妇付出代价。”
赵小亮缓缓抬起头，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在模糊的视线里，他仿佛看到爷爷正坐在那把藤椅上，用慈祥而又带着忧虑的目光看着他。
“我不会放过她的。”赵小亮轻声说，但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我要让她把吞下去的，连本带利吐出来。”
他站起身，走到爷爷的床头柜前，拿起那个陶瓷笔筒。笔筒很轻，里面除了几支笔，还放着一枚已经生锈的钥匙。赵小亮记得，这是爷爷老宅的钥匙，老人家总说那是留给孙子的最后一份礼物。
现在，这份礼物成了他唯一的希望。
赵小亮紧紧握住那枚钥匙，冰冷的金属刺痛了他的掌心。在这一刻，他清楚地知道，那个曾经温和、善良、容易相信别人的赵小亮已经死了。
取而代之的，将是一个从地狱归来的复仇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