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来生，我们……就……相爱……十万年……”蒲公英被风吹起，漫天都是。
“我们相爱，早己……十万年……”————小城的冬天总来得早，十二月刚过，风就裹着碎雪粒子往人领口里钻。
我背着洗得发白的书包，站在高中校门口的槐树下，手指反复摩挲着口袋里的旧钢笔——笔帽松了，每次走路都会晃出细碎的声响。
槐树叶早就落光了，光秃秃的枝桠戳在灰蓝色的天上，枝桠间挂着个破掉的红灯笼，是上个月校庆时挂的，风一吹就吱呀响，吵得人心烦。
我抬头看了眼教学楼的方向，三楼最东边的教室亮着灯，那是我的班级，此刻应该在上晚自习，数学老师正讲着我听不懂的函数。
但我却不能回去。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是医院护士发来的短信：“苏女士今晚止痛药不够了，麻烦尽快补送。”
我攥着手机，指节泛白——母亲的化疗药早就欠了费，止痛药是医生偷偷给的，每次去拿，护士看我的眼神都带着点同情，那眼神，比冬天的风还冷。
我转身往巷子里走，书包里装着换下来的旧外套。
嘴里咬着早被冻硬的馒头。
巷子里的餐馆还亮着灯，玻璃门上贴着“招洗碗工，日结”的纸条。
我上周在这找了活，每天晚上洗三个小时碗，能赚三十块。
推开门时，暖空气裹着油烟味扑过来，苏平感到暖和了些。
老板娘正坐在柜台后算账，抬头看见她，皱了皱眉：“今天怎么来晚了？
后厨堆了一堆碗。
快去洗。”
“对不起，”我把书包放在角落。
老板娘没再说话，指了指后厨的方向。
我快步走进去，戴上橡胶手套，热水龙头一开，雾气瞬间漫了满脸。
碗上的油污很厚，得用钢丝球使劲蹭，没一会儿，手套就被划破了，热水烫在手上，疼得我龇牙，却不敢停——三十块，对我来说，是全家一天的普通花销。
洗到一半时，后厨的门被推开，老板娘探进头来：“苏平，外面有人找你。”
我擦了擦手上的水，走到前厅，看见父亲站在门口。
父亲身上裹着件破旧的绿色军大衣，头发上沾着雪粒子，冻得耳朵通红。
他手里攥着个皱巴巴的塑料袋，看见苏平时，原本紧绷的脸勉强挤出点笑：“平平，我给你送点东西。”
“爸，你怎么来了？”
我声音发紧，“你前两天才胃出血刚好，出了院，医生让你好好休息，不能再受凉，你怎么又跑到外面来。”
父亲没回答，只是把塑料袋往她手里塞：“里面有件新织的毛衣，你妈这几天睡不着，连夜织的。”
“还有……”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摸出张五十块的纸币，纸币被揉得不成样子，边角还沾着点医院的消毒水味，“你拿着，买点吃的，别总啃馒头。”
我攥着那五十块，手指被纸币的边角硌得生疼。
我抬头看父亲，发现他的领口还沾着水泥灰，袖口磨破了，露出里面起球的秋衣——他肯定又偷偷出去干活了。
“我不要，”我把钱塞回去，“你留着看病，我有钱。”
“你有什么钱？”
父亲的声音提高了点，又很快放低，带着点恳求，“平平，别委屈自己，是爸没本事……”话没说完，他就开始咳嗽，咳得弯下腰，手紧紧按着肚子——那是胃出血的旧伤。
我赶紧扶住他，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爸，你别这样。”
“会好的，会好的。”
父亲拍着我的背，声音有点发颤，“你妈还等着看你考上大学呢。”
送走父亲后，我回到后厨，看着满池的碗，眼泪砸在水面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我想起小时候，时安总把母亲做的豆沙包偷偷留半个给我，说“你比我需要这个”；想起他帮我抢回被男生抢走的橡皮，手背擦破了也笑着说“别怕”；想起他离开时，在我课本里夹的纸条：“等我回来”。
可时安己经走了三年了，没寄过一封信，没打过一个电话。
邻居说他在外地打工，过得很好，可苏平总觉得，他是不是早就忘了我，忘了槐树下的弹珠，忘了我们的约定。
我拿起旁边的旧钢笔，笔帽松松垮垮地套在上面，我拧开笔帽，在洗碗池边的草稿纸上写“时安”两个字，墨水晕开，像她此刻模糊的眼泪。
我把纸揉成团，塞进垃圾桶——好像这样，就能把心里的委屈和想念都藏起来。
洗完碗时，己经是晚上十点多了。
老板娘把三十块钱递给我，顺便塞了个热乎的肉包子：“拿着吧，我减肥，吃不了。”
我道了谢，揣着钱和包子，走在空荡的巷子里。
快到正午，风更冷了，我把包子揣在怀里，想带回家给母亲吃。
路过校门口的槐树时，我停下脚步，抬头看着光秃秃的枝桠，忽然想起时安说过的话：“以后我要考去市里的高中，带你一起，我们还要在槐树下种弹珠，等它们长出小槐树。”
可现在，弹珠还记得弹珠在哪，可时安却不知道去了哪里，只有我一个人，抱着三十块钱和一个肉包子，在冬天的风里，走得小心翼翼，像走在随时会碎掉的冰面上。
我摸出口袋里的旧钢笔，紧紧攥在手里，笔身的凉意透过掌心传过来，让她稍微安定了点。
她对着槐树小声说：“时安，你到底在哪里？”
风卷着雪粒子落在她脸上，没留下一点声音，就像时安的回应，始终藏在我够不到的时光里。
“你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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