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尖刺破指尖的瞬间,云疏影看见了一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是江南的梅雨天,青石板路湿滑反光,雨丝绵密如网,将天地笼罩在一片朦胧的灰青色里。
一个穿着月白长衫的男子背影立在巷口,身姿挺拔如孤松,气质清绝,仿佛与这俗世烟雨格格不入。
他似要回头,面容却模糊在水汽氤氲中,唯有腰间悬挂的一枚半环形玉佩,纹路古拙奇异,温润的光泽几乎要灼伤她的眼睛,带着一种刻骨铭心的熟悉感。
心口传来熟悉的、细密的疼痛,并非尖锐,却如同无形藤蔓骤然缠绕心脏,一点点抽紧,让她呼吸都为之滞涩。
这源自神魂深处的悸痛,远比指尖那粒迅速凝聚的殷红血珠带来的刺痛,要深刻千百倍。
“又失败了……”她低声自语,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惘然。
将渗血的手指含入口中,甜腥味立刻与舌根尚未化尽的饴糖残甜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怪异却让她莫名依赖的安慰。
这己是本月第三次,她试图用手中的“渡缘引”和特制的灵蚕丝,将梦中反复出现的那个背影绣出来。
可每一次,都在即将窥见对方容颜的刹那,被这无名的、源自魂魄深处的剧痛打断,功亏一篑。
绣绷上,月白背影与青石雨巷己初具形态,针脚细密,意境空灵,唯余面容处,一片刺眼的空白,仿佛她的人生,也缺失了最关键的一块拼图。
窗外,镜缘城的暮鼓沉沉响起,余音袅袅,穿透糊着素绢的窗棂,仿佛也带着千百年沉淀下的、无数悲欢离合的重量,压在她的心头。
她轻轻叹了口气,眼底掠过一丝黯然。
小心翼翼地解开绣绷,将那块染了一小点绯红、却终究未能完成的绣帕,与另外几幅同样绣着背影或模糊侧影的绣品叠放在一起,收入床头的檀木匣中。
指尖的细微伤痕在“渡缘引”尾端那点宛若凝固鲜血的朱砂映衬下,显得格外醒目。
这枚通体漆黑、非金非木、触手微温的细长引针,是她记事起便带在身边的唯一旧物,也是她如今能立足渡缘司的根本凭仗。
门外恰在此时传来了新任渡缘使前往司库领取任务的传唤声,打断了满室的寂寥与怅惘。
云疏影收敛心神,将翻涌的困惑与疼痛强行压下,把“渡缘引”小心收入贴身的锦囊。
她知道,今天,她或许会领到一个任务,去帮助某个痴男怨女,寻回他们遗忘的过往,缝合他们断裂的缘分,用她的“忆川绣”抚平他人的遗憾。
可她自己的过往,那片比绣布上还要空白的记忆,又该向谁去寻?
那枚灼眼的玉佩,它的主人,又在何方?
她与那雨巷中的背影,又是何种被遗忘的“缘”?
怀着这般心绪,她步履轻盈却带着几分沉重地走向位于渡缘司西侧的司库。
司库是一位须发皆白、眼神常年显得浑浊的老修士,正伏在堆积如山的陈旧卷宗后打着盹,空气中弥漫着纸张与淡淡墨香、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陈旧缘力气息。
“新人云疏影,前来领取任务。”
她敛衽一礼,轻声开口,将自己的身份牌符恭敬递上。
老修士懒洋洋地抬眼,目光有些涣散地掠过牌符,正欲按照惯例随手指派一个简单任务打发新人。
然而,他的视线骤然凝固,如同被什么东西死死钉住——落在了云疏影随手放在案上、用以登记的那枚“渡缘引”上。
他脸上的慵懒与睡意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浑浊的双眼瞪得极大,瞳孔深处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骇,仿佛看到了本不该存于世间的鬼魅。
他干枯如鸡爪的手指剧烈地颤抖起来,想要去触碰那枚引针,又在半空中硬生生僵住,猛地抬起头,布满皱纹的脸上肌肉抽搐,声音带着仿佛来自遥远过去的战栗与某种深切的恐惧,死死盯着云疏影清丽却苍白的面容:“这……这是‘渡缘引’?!
它、它怎么会……在你手里?!
你……你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