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如梭,数月时间在紧张与期盼中流转。
秦王府内,长孙王妃的临盆之期日渐临近,她的腹部高高隆起,行动己颇为不便。
然而,府内的喜悦却被外界愈演愈烈的战火与阴霾层层笼罩。
秦王李世民率军在外与强敌鏖战,他的赫赫战功与日益增长的威望,不仅让外部的敌人闻风丧胆,更引来了来自内部、来自至亲的嫉妒与猜忌。
明枪暗箭,层出不穷,一场针对秦王府的致命危机,正在暗处悄然酝酿。
这一日,夜色浓重如墨。
程前在母亲的腹中,能清晰地感受到外界传来的不安躁动。
他虽无法视物,却能“听”到远处隐约传来的喊杀声、兵刃交击声,以及府内侍女们压抑的惊惶低语。
一种难以言喻的憋闷和紧迫感包裹着他,仿佛暴风雨前的最后宁静。
“不对劲……”程前在混沌的意识中思索,“这感觉,比上次在山崖边还要糟糕。”
突然,一股强烈的震荡从外界传来,伴随着冲天的火光将窗棂映得一片血红!
“走水了!”
“有刺客!
保护王妃!”
凄厉的呼喊划破夜空,秦王府瞬间陷入一片混乱。
显然,敌人的目标极其明确,就是要在这秦王无法分身的时刻,以最残忍的方式——焚毁他的家宅,杀害他的妻儿,来摧毁他的意志。
长孙氏在侍女的搀扶下勉强站稳,脸色苍白,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不仅是因惊惧,更是因为腹中传来的阵阵剧痛——孩子,要提前出生了!
屋外是熊熊烈火和不知数量的敌人,府内护卫虽拼死抵抗,却因突如其来的袭击和内外夹击而左支右绌。
更让人心寒的是,预期的援军迟迟未至,某些“自己人”的冷漠与背刺,让秦王府陷入了真正的孤立无援。
“娘娘,火势太大,前门后门都被堵住了!”
一名满脸烟尘的侍卫踉跄着冲进来汇报,手臂上还带着伤。
长孙氏倚在榻边,剧烈的宫缩让她几乎晕厥,但她的眼神却异常清明和决绝。
她低头,无比怜爱又无比痛楚地看了一眼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那里是她与世民哥哥期盼己久的孩子。
“不能再等了……”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对身边一位年约西旬、面容坚毅的侍卫首领说道:“赵叔!”
“老奴在!”
赵靖,这位追随李世民多年的忠仆,毫不犹豫地单膝跪地,他身上己有几处灼伤,眼神却依旧沉稳如磐石。
长孙氏的声音因痛苦和决绝而微微颤抖:“敌人意在王府嫡裔……我若与孩儿一同,目标太大,绝无幸存之理。
如今之计,唯有……唯有分开!”
她紧紧抓住赵靖的手臂,指甲几乎嵌进他的皮肉:“赵叔,我将孩儿托付于你!
待他出生,你即刻带他突围,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他平安送至我兄长孙无忌处!
你……你可愿?”
各长孙家的老仆赵靖猛地抬头,虎目含泪,重重叩首:“老奴万死,必护小主子周全!
除非老奴身死,否则绝不让小主子伤及分毫!”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如同在炼狱中煎熬。
长孙氏强忍着产子的剧痛与内心的割舍之痛,在一个相对隐蔽的侧殿产下了孩儿。
当婴儿响亮的啼哭声响起时,外面的喊杀声似乎又近了几分。
长孙氏甚至来不及细细端详孩子的面容,只是用颤抖的唇亲吻了一下婴儿湿漉漉的额头,便用早己准备好的锦褥将他小心包裹,递到赵靖怀中。
“快走!”
她推了赵靖一把,眼中是泫然欲泣的坚强,“我从另一方向吸引注意,为你争取时间。”
“大娘子保重!”
赵靖知道此刻不是犹豫之时,他最后看了一眼尊贵却柔弱的主母,将婴儿牢牢缚在胸前,抓起佩刀,如同一头矫健的豹子,带着几名死士,悄无声息地融入了火光与阴影交织的走廊。
长孙氏目送他们消失,随即整理了一下衣冠,在侍女的搀扶下,毅然向着与赵靖撤离相反的方向走去,她的身影在冲天的火光中,显得如此单薄,却又如此决绝。
赵靖凭借对王府地形的熟悉和一身过硬的本领,在火海中左冲右突,身上又添了几道伤口。
他最危险的一次,是一根燃烧的梁柱轰然塌落,他为了保护胸前的婴儿,用自己的后背硬生生扛了一下,衣物瞬间焦糊,皮肉传来刺骨的灼痛。
但他不敢停留,咬紧牙关,终于趁着敌人被王妃方向吸引的间隙,找到一处防守薄弱之地,拼死杀出一条血路,冲出了己成一片火海的秦王府。
他不敢回头,也不敢去思考王妃的安危,心中只有一个信念:将小主子送到安全的地方!
然而,身后的追兵并未完全放弃。
赵靖带着婴儿,刚好碰到随着因为战乱一个人独自跑出来的幼子,无奈一路隐匿行踪,东躲***。
他背部的烧伤因得不到及时治疗,加之连日奔波,伤势急剧恶化,开始溃烂发烧。
几天后,在一个破败的山神庙里,赵靖知道自己己经油尽灯枯,再也无法完成王妃的托付了。
他看着怀中安然入睡的婴儿,又看向自己年仅五岁、却异常懂事的儿子,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不甘。
“爹……”小男孩看着父亲惨白的脸色和溃烂的后背,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孩子……”赵靖气息微弱,他紧紧抓住儿子的手,目光却望向庙外不远处,观察了几天附近山上,村里有一个老实淳朴却因伤无法生育而膝下无子的猎户。
“爹不行了……但小郎君,必须活下去。”
赵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婴儿和一小块上面刻有神秘符号的玉石,塞进婴儿怀里,“你去……去求那位猎户大叔……求他收留小郎君……告诉他,这是……是遭了兵灾的苦命孩子……请他,当亲生骨肉抚养……”小男孩哭着点头。
赵靖又看向那懵懂无知的婴儿,眼中落下两行热泪,喃喃道:“小郎君……老奴……只能送您到这儿了……往后的路……您……要平安长大啊……”话音渐低,终至无声。
这位忠义的老婆,最终带着未能完成托付的遗憾,倒在了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
他的儿子哭泣着埋葬了父亲,然后抱着婴儿,敲响了那位猎户的家门。
善良的猎户看着眼前衣衫褴褛、满脸泪痕的孩子,以及他怀中那个不谙世事、粉雕玉琢的婴儿,听着那孩子编造的“家乡遭兵祸,亲人皆亡”的悲惨故事,不由得心生无限怜悯。
他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家,又看了看那婴儿纯净无邪的眼睛,终于点了点头,伸出粗糙却温暖的大手,接过了这个命运多舛的孩子。
“罢了,以后,你就是我儿子了。”
从此,大唐秦王府的嫡长子,曾经的程前,如今的身份,是这无名山下,一个普通猎户家的孩子。
他带着未来的记忆与无人知晓的身世,即将在这片新的土地上,开始他截然不同的人生。
而远方的长安,烈焰余烬未冷,新的风暴,正在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