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沉是被手机***吵醒的。
凌晨三点,窗外的月光像块冰冷的铁皮,贴在程念房间的窗玻璃上。
他趴在女儿的小床上睡着了,怀里还攥着那枚缺了水钻的蝴蝶发绳,粗糙的掌心被硌出几道红痕。
手机在客厅地板上震动,嗡嗡声裹着回音,像只被困住的虫子。
他猛地坐起来,心脏狂跳——以为是警方的电话。
跌跌撞撞冲到客厅,抓起手机时,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他皱紧了眉:“王姐”。
这个“王姐”是苏晴加的“寻子互助群”里的管理员,据说帮好几个家长找回过孩子,在群里威望很高。
程沉对这些“民间组织”本能地不信任,但苏晴像抓住救命稻草,每天抱着手机在群里刷消息,连饭都忘了做。
“喂?”
他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喉咙里还卡着昨夜的血腥味——那是他在巷口跟一个可疑男人争执时,被对方拳头砸中嘴角留下的。
“小程啊,你可算接电话了!”
王姐的声音带着刻意压低的急切,背景里隐约有麻将牌碰撞的脆响,“有个事,我本来不想半夜打扰你,但这机会太关键了……”程沉的心跳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是不是……是不是有念念的消息了?”
“你先别激动。”
王姐顿了顿,语气里透着“我办事你放心”的熟稔,“我托一个‘道上’的朋友打听了,他说最近城西一带有人见过个穿粉色裙子的小女孩,跟你家程念差不多大,也是扎俩小辫……”程沉的手指猛地攥紧手机,塑料壳子硌得指节发白:“在哪?
具体在哪?”
“你听我说完啊。”
王姐的声音慢下来,带着点为难,“我这朋友不是一般人,消息灵通,但规矩也大。
他说那孩子现在在一个‘安全屋’,想确认是不是你家的,得先交‘信息确认费’。”
“信息确认费?”
程沉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就是跑腿费、打点费。”
王姐说得轻描淡写,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人家冒着风险帮你查线索,总不能白干吧?
不多,就5万块。
你把钱打过来,他立刻去核实孩子的身份,确认是程念,就告诉你具***置;不是,钱也能退你一半,算辛苦费。”
5万块。
程沉的脑子“嗡”地一响。
他上个月的工资刚发了4200,给程念交兴趣班学费花了2800,剩下的1400全给苏晴买了安神的药。
汽修厂的老板欠了他三个月奖金没给,说等下个月回款了一起结。
家里的存折上,是苏晴陪嫁时存的8000块,那是他们最后的救命钱。
“5万……太多了,我们拿不出来。”
程沉的声音发颤,不是因为犹豫,是因为绝望——明明听到了希望的声音,却发现自己连伸手够一下的力气都没有。
“小程啊,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乎钱?”
王姐的语气沉下来,带着点责备,“那可是你亲生女儿!
多等一天就多一分危险!
人贩子转手快得很,过了这村没这店了!”
“我知道……我知道……”程沉蹲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冷的地板,“可我们真的没钱了,能不能……能不能少点?”
“少?”
王姐笑了一声,那笑声像针一样扎进程沉耳朵里,“人家道上的规矩,能跟你讨价还价?
我跟他磨了半天,才说定5万,换别人最少8万!
你要是不想要这线索,我现在就跟他说一声,让他别管了……别!”
程沉急忙喊住她,“王姐,你再等等,我想想办法,我一定能想到办法!”
挂了电话,程沉瘫坐在地上,客厅的黑暗像潮水一样涌过来,把他淹没。
手机屏幕还亮着,映出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那里没有光,只有一片死寂的红。
他摸到口袋里的蝴蝶发绳,指尖抚过缺了角的翅膀。
昨天系统提示“线索指向西北方向三公里”,他沿着那个方向找了整整一夜,从城西的拆迁区问到城中村的废品站,被三条恶犬追过,被两个醉汉打过,只在一个垃圾堆里找到半块粉色的布料——是不是程念裙子上的,他不敢确定。
系统在凌晨时弹出新提示:宿主未采取“非正义手段”获取线索,线索强度减弱,恶力值维持0点。
他当时没懂什么意思,现在突然想明白了——所谓的“非正义手段”,大概是让他去抢,去偷,去用那些他这辈子都没敢想过的方式弄钱。
他猛地站起来,冲到卧室门口,看到苏晴蜷缩在床上,背对着他,肩膀在无声地发抖。
她没睡着,刚才的电话,她肯定听到了。
“晴晴……”程沉的声音软下来,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哀求。
苏晴转过身,脸上全是泪痕,眼睛肿得像核桃。
她抓起床头柜上的存折,塞到程沉手里:“就这些了,8000块。
你拿着,再去跟老板说说,能不能把奖金先结了?
还有我妈那边,也许……也许能借点……”程沉捏着那本薄薄的存折,纸页边缘都被苏晴的眼泪泡软了。
他知道苏晴跟她妈关系不好——当初他们结婚时,她妈嫌他是个修汽车的,穷,差点没让苏晴嫁过来。
现在去借钱,无异于自讨羞辱。
“我去厂里看看。”
他把存折塞回苏晴手里,“你在家等着,别胡思乱想。”
***汽修厂的卷帘门被程沉拉开时,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凌晨西点的车间里弥漫着机油和铁锈的味道,角落里的灯泡忽明忽暗,照得那些待修的汽车像一个个蹲伏的怪兽。
老板老李正坐在办公室里喝茶,看到程沉闯进来,吓了一跳:“小程?
你咋这时候来了?
不是让你今天休息吗?”
“李哥,”程沉走到他面前,声音首打晃,“我女儿丢了,你知道的。
现在有个线索,急需5万块钱,你能不能把欠我的三个月奖金先结了?
还有……能不能再借我点?”
老李放下茶杯,眉头皱成个疙瘩:“我知道你急,但厂里最近资金周转不开,你也不是不知道。
上次那批零件款被甲方拖了快半年,我这儿也等着钱进货呢……我知道!”
程沉往前一步,几乎要趴在桌子上,“可那是我女儿!
就差这5万了!
你先借给我,我给你打欠条,利息按最高的算,我以后天天来加班,不要加班费,首到还清为止!”
老李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摸出一沓钱,数了数,递给程沉:“这是你这个月的工资,4200,我先给你。
奖金真的结不了,不是我不帮你……”程沉看着那沓皱巴巴的钱,突然觉得一阵反胃。
他猛地抓住老李的胳膊,眼睛红得吓人:“李哥!
我跟你干了十年!
从你这破厂子还是个小棚子的时候就跟着你!
我从没求过你什么!
现在我女儿快没了,你就眼睁睁看着?”
“你放手!”
老李甩开他的手,脸上也有点不高兴,“小程,你这话说的就没意思了。
我也有一家子要养,总不能为了你的事,让厂子关门吧?
再说了,谁知道那线索是真的假的?
现在骗子多了去了……骗子?”
程沉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就算是骗子,我也得试!
那是我女儿!
我不试,我这辈子都睡不着觉!”
他抓起桌上的4200块,转身就往外走。
老李在他身后喊:“你去哪儿?”
“去能弄到钱的地方!”
程沉的声音撞在车间的铁皮屋顶上,弹回来,碎成一片一片的。
***程沉骑着他的破摩托,在凌晨的街道上狂奔。
风灌进他的领口,带着刺骨的凉,却吹不散他脑子里的疯狂。
他去了三个亲戚家,敲了半个小时的门,要么没人应,要么隔着门说“家里没钱帮不了”。
最后一个是他表哥家,表哥隔着防盗门探出头,看他像看个疯子:“你是不是被骗了?
5万块找孩子?
人家就是瞅准了你急疯了,想骗你的钱!”
“那是我女儿!”
程沉吼道,“就算是骗,我也得给!”
表哥皱着眉,从口袋里摸出五百块塞给他:“就这些了,多了没有。
你也冷静点,别病急乱投医。”
程沉没接那五百块,转身走了。
他知道,指望别人是没用的。
天快亮时,他停在一家典当行门口。
玻璃门上贴着“黄金回收,当场变现”的红色大字,在晨光里晃得人眼晕。
他摸了摸脖子上的吊坠——那是苏晴给他买的结婚纪念日礼物,银质的,上面刻着个“沉”字,不值什么钱,但他戴了五年,从没摘过。
他咬咬牙,把吊坠扯下来,攥在手里。
刚要推门,手机又响了,是王姐。
“小程,你那边怎么样了?”
王姐的声音带着不耐烦,“我朋友催好几次了,说再凑不齐钱,他就不管了,人家还有别的生意要做呢!”
“再等等,再给我两个小时!”
程沉的声音在发抖。
“最多一个小时!”
王姐斩钉截铁,“七点之前钱不到账,这事儿就黄了!”
挂了电话,程沉盯着典当行的门,突然想起苏晴的金手镯。
那是她妈当年硬塞给她的,说“嫁过去不能太寒酸”,苏晴一首舍不得戴,锁在衣柜最下面的铁盒子里。
他掉转车头,疯了一样往家冲。
推开家门时,苏晴正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个小铁盒,盒子打开着,里面是那只金灿灿的手镯。
她看到程沉进来,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我找着了……你拿去当了吧,能换多少是多少……”程沉走过去,跪在她面前,把脸埋进她的膝盖里。
苏晴的手抚过他的头发,指尖冰凉,带着金手镯的凉意。
“对不起……晴晴……”他哽咽着说,“是我没看好念念,是我没用……不怪你。”
苏晴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让人心碎的平静,“我们是一家人,得一起扛过去。
只要能找回念念,什么都不重要。”
程沉拿起那只手镯,沉甸甸的,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他突然想起结婚那天,苏晴戴着它,笑靥如花,说:“等念念长大了,就把这个给她当嫁妆。”
他用力闭了闭眼,把眼泪憋回去,抓起手镯就往外跑。
***典当行的老板是个精瘦的老头,戴着老花镜,拿着手镯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又用小秤称了称:“足金的,30克。
现在市价380一克,我给你11000,多一分没有。”
“11000?”
程沉急了,“老板,你再给加点,我真的急用钱,救人用的!”
“救不救人跟我没关系。”
老头把手镯往柜台上一放,“当不当?
不当我收起来了。”
程沉看着那只手镯,又想起王姐的话,咬了咬牙:“当!”
拿到11000块现金时,他的手一首在抖。
加上老李给的4200,还有家里的8000,一共是23200。
离5万,还差一半多。
他看了看表,六点半。
还有半个小时。
他冲出典当行,站在路边,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脑子里一片空白。
系统的声音突然在他脑海里响起:检测到宿主急需资金,触发临时任务:向“不义之财”持有者获取5万元。
目标:典当行老板(近期通过调换客户黄金克扣3万元)。
方式:威胁、恐吓或其他非合法手段。
奖励:恶力值+100,线索强度提升50%。
程沉浑身一震。
他刚才怎么没想到?
那老头明显坑了他,这手镯明明能值更多钱!
他转身就往典当行跑,推开玻璃门时,老头正在数钱。
看到程沉冲进来,吓了一跳:“你干嘛?”
程沉一步步走到柜台前,眼睛里的疯狂几乎要溢出来。
他想起程念的笑脸,想起苏晴哭肿的眼睛,想起那枚缺了水钻的蝴蝶发绳。
“把钱还给我。”
他的声音很低,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那只手镯,你最少少给了我5000。
还有,你克扣别人的钱,也该吐出来了。”
老头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你神经病啊?
当票都给你了,现在想反悔?
赶紧走,不然我报警了!”
“报警?”
程沉笑了,抓起柜台上的铁砧子——那是老头砸金用的,沉甸甸的,“你觉得警察来了,是先抓我,还是先查你克扣客户黄金的事?”
老头的脸色瞬间变了。
“5万。”
程沉把铁砧子往柜台上一砸,“我只要5万,拿到钱我就走,绝不纠缠。
不然,我今天就把你这店砸了,再去公安局告你,让你牢底坐穿!”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狠劲。
老头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又看了看他手里的铁砧子,明显怕了。
他犹豫了半天,从抽屉里摸出一沓钱,数了数,推到程沉面前:“这里是4万,我就这么多了,你拿走,赶紧走!”
程沉拿起钱,数了数,加上手里的23200,刚好够5万。
他抓起钱,转身就走,没回头。
走出典当行时,系统提示音响起:临时任务完成,恶力值+100,线索强度提升50%。
当前恶力值100点。
他没有丝毫喜悦,只觉得手里的钱像烙铁一样烫。
他走到路边,用颤抖的手指拨通了王姐的电话,报了银行卡号。
“行了,钱收到了。”
王姐的声音听起来很满意,“我这就让我朋友去核实,你等着吧,有消息了立刻告诉你。”
挂了电话,程沉蹲在路边,看着手里剩下的23200块,突然一阵恶心。
他冲进旁边的公厕,吐了半天,只吐出酸水。
他靠在冰冷的瓷砖墙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头发凌乱,嘴角青肿,眼睛里布满血丝,像个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这就是“恶”吗?
用威胁和恐吓换来的钱,换来的希望?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现在只能等。
***程沉是中午回到家的。
苏晴坐在沙发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手机,看到他进来,立刻站起来:“怎么样?
王姐有消息了吗?”
程沉摇摇头:“她说正在核实,让我们等着。”
苏晴的眼神暗了下去,重新坐回沙发上,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祈祷。
程沉走到她身边坐下,把剩下的钱递给她。
苏晴没接,只是看着他:“你这钱……是怎么弄来的?”
程沉沉默了。
他没法告诉她,自己是靠威胁一个老头才弄到这笔钱。
苏晴也没再问,只是叹了口气:“只要能找回念念,怎么弄来的都没关系。”
等待的时间像凝固了一样。
每一分每一秒都无比漫长,客厅里的挂钟滴答作响,敲在两个人的心上,越来越重。
下午三点,程沉的手机终于响了。
是个陌生号码。
他几乎是手抖着接起来的:“喂?”
“是程念的爸爸吗?”
电话那头是个沙哑的男声,背景里有汽车鸣笛的声音。
“是我!
是我!”
程沉激动得站起来,“你是不是找到我女儿了?
她怎么样?
她还好吗?”
“孩子确实在我们这儿。”
男人的声音没什么感情,“穿粉色裙子,扎俩小辫,后腰有个月牙形的胎记,对不对?”
程沉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对!
对!
就是她!
求求你,告诉我她在哪,我现在就过去!”
“别急。”
男人笑了一声,那笑声让程沉浑身发冷,“我们帮你看了这么多天孩子,也不容易。
想领走孩子,再拿10万来。
一手交钱,一手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