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米缸空了之后大盛朝,青州府,青溪镇。
镇东头那座带着小院子的青砖瓦房,便是苏家。
此刻,苏家的当家主母柳氏正叉着腰站在厨房门口,对着院里那棵老槐树叹气,声音能惊飞树上的麻雀:“苏老实!
你给我滚出来!”
正在堂屋算盘上扒拉着铜板的苏老实一个激灵,算盘珠子“啪嗒”掉了两颗。
他原名苏文谦,只因性子绵得像团棉花,镇上人便送了个“老实”的绰号,久而久之,连本名都快被忘了。
“孩他娘,咋了这是?”
苏老实趿拉着布鞋跑出来,腰间还系着他那条打了三个补丁的围裙——这是柳氏去年给他缝的,说他总在灶台边转悠,系个围裙免得弄脏衣裳,结果现在倒成了他的“标志性装扮”。
柳氏没说话,一把掀开厨房角落的米缸盖子,指着缸底那层薄薄的米糠:“你自己看!
这才月初,米就见底了!
你那几亩薄田今年收成不好,我跟你说过多少回,让你去镇上王记粮铺先赊点,你偏说‘不好意思’,现在好了,全家喝西北风去?”
苏老实搓着手,脸涨得通红:“我……我这不是想着,再等等,说不定……说不定天上掉米下来?”
柳氏眼睛一瞪,伸手在他胳膊上拧了一把,“我嫁给你十年,就没见过你这么脸皮薄的!
上次去隔壁李婶家借醋,你站人门口转悠了半个时辰,最后空着手回来,说‘李婶家烟囱没冒烟,怕人不在’——人家那是在屋里纳鞋底!”
苏老实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躲,只是喏喏道:“那……那我现在就去王记粮铺?”
“去!
现在就去!”
柳氏从门后抄起他那顶破了边的草帽,“记住了,不光要赊米,还得问问王掌柜,他家闺女上次说的那个绣活,能不能让咱家婉儿接了——婉儿那丫头绣的帕子,比镇上绣坊的还好呢!”
苏家有两个孩子,大女儿苏婉儿,年方十西,性子随柳氏,泼辣伶俐,一手绣活镇上闻名;小儿子苏小宝,刚满七岁,皮得像只猴,最大的爱好是蹲在院门口看蚂蚁搬家,顺便给蚂蚁“搭窝”——用泥巴把人家的洞口堵上,美其名曰“盖新房”。
苏老实揣着柳氏塞给他的布袋子,磨磨蹭蹭往镇上走。
路过李婶家门口时,果然看见李婶坐在院里的石凳上纳鞋底,他头一低,想溜过去,却被李婶叫住了:“苏老实,又被你家柳氏赶出来办事啊?”
苏老实脸一红,点点头:“嗯……去……去粮铺。”
“是不是米缸空了?”
李婶放下针线,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我就说嘛,前儿见你家烟囱晌午才冒烟,准是没米下锅了。
拿着!”
她转身进屋,拎出一小袋小米,“我家那口子昨天从乡下捎来的新米,你先拿去垫垫,不够再跟我说。”
苏老实手里捧着小米,鼻子一酸,眼圈都红了:“李婶,这……这咋好意思……跟我还客气啥?”
李婶把米往他怀里一塞,“你家婉儿上次给我绣的那个寿字帕,我小姑子见了,非让我帮忙问问,能不能再绣两个,价钱好说!”
苏老实这才想起柳氏的吩咐,连忙点头:“能!
能!
我回去就让婉儿绣!”
等他抱着小米走到王记粮铺,腿肚子都在打转。
王掌柜正趴在柜台上算账,见他进来,头也没抬:“苏老实?
又来打酱油啊?”
“不……不是,王掌柜,”苏老实咽了口唾沫,把怀里的小米往柜台上一放——这是他刚想的主意,先把李婶给的米亮出来,显得自家不是“穷到揭不开锅”,“我……我想赊点米。”
王掌柜这才抬起头,打量了他一眼:“你家又没米了?
我说苏老实,不是我说你,你那几亩地该好好整整了,去年我就跟你说,用点草木灰当肥料,你非说‘怕烧坏了庄稼’……是是是,您说得对,”苏老实连连点头,“那……那米……米有,”王掌柜起身去舀米,“不过我有个事想求你家婉儿。”
苏老实眼睛一亮:“您说!”
“我家小孙女下个月过周岁,想让婉儿绣个长命锁的肚兜,”王掌柜把米倒进布袋子,“工钱我给双倍,咋样?”
苏老实笑得嘴都合不拢,接过米袋子:“没问题!
没问题!
我回去就让她绣!”
抱着沉甸甸的米袋子往家走,苏老实脚步都轻快了。
路过镇上的糖画摊,他摸了摸口袋里仅有的两个铜板——这是柳氏让他打酱油剩下的。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停下来,给苏小宝买了个小老鼠形状的糖画。
回到家时,柳氏正叉着腰站在院门口等他,看见他手里的米袋子,脸色缓和了些:“赊着了?”
“嗯!
王掌柜还让婉儿绣肚兜呢,给双倍工钱!”
苏老实献宝似的把米袋子递过去,又从怀里掏出那个糖画,“给小宝买的。”
柳氏瞪了他一眼:“就你惯着他!”
嘴上这么说,眼里却闪过一丝笑意。
这时,苏婉儿从屋里跑出来,手里拿着个绣了一半的帕子:“爹,娘,李婶的帕子我快绣好了,王掌柜的肚兜啥时候要?”
“下个月,不急,”柳氏接过米袋子,掂量了一下,“够吃一阵子了。
对了,你弟呢?”
话音刚落,就见苏小宝从老槐树后面钻出来,脸上沾着泥巴,手里捧着个泥巴做的“窝”:“娘!
我给蚂蚁盖的新房!
你看好看不?”
柳氏一看他那花猫脸,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就要拧他耳朵:“你又在外面疯玩!
作业写了吗?”
苏小宝“嗖”地一下躲到苏老实身后,探出个脑袋:“爹说,等他回来就教我写‘蚂蚁’两个字!”
苏老实被儿子卖了,只好挠挠头:“是……是有这么回事。”
柳氏看着这父子俩,又气又笑,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行了行了,洗手吃饭!
今天熬小米粥,就着昨天的咸菜,对付一顿!”
夕阳透过老槐树的叶子,在院子里洒下斑驳的光影。
苏老实蹲在井边打水,苏婉儿坐在石凳上继续绣帕子,苏小宝举着糖画,蹲在一边看蚂蚁——这次他没堵人家的洞口,而是把糖画掰了一小块,放在洞口,嘴里念叨着:“给你们吃喜糖,我家有米啦!”
厨房里,柳氏一边搅动着锅里的小米粥,一边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米缸虽然只多了半袋米,但看着院里这吵吵闹闹的一家子,她觉得心里踏实得很。
至于苏老实欠的那些人情,柳氏心里有数——李婶的帕子让婉儿多绣两朵花,王掌柜的肚兜用最好的丝线,人情嘛,慢慢还,日子嘛,总会好起来的。
毕竟,这青溪镇的日子,就像她家老槐树的根,看着普通,却扎得深着呢。
第二章 帕子绣错了之后苏婉儿接了李婶和王掌柜的活计,一有空就坐在窗边绣花。
她绣活确实好,针脚细密,配色鲜亮,连镇上绣坊的张掌柜都夸她:“婉儿这手艺,再过两年,能赶上城里的绣娘了。”
这天傍晚,苏婉儿正赶着绣李婶要的寿字帕,苏小宝凑过来,趴在窗台上看:“姐,你绣的这是啥?
像个蜘蛛网。”
“去去去,小孩子懂啥,”苏婉儿头也没抬,“这是寿字,李奶奶过寿用的。”
苏小宝伸手想摸,被苏婉儿拍开:“别碰,弄脏了。”
他悻悻地缩回手,眼珠一转,从怀里掏出个东西:“姐,你看我捡的!”
那是个掉在地上的凤仙花染的红绒球,是镇上赵家小姐丢的。
苏婉儿瞥了一眼:“脏死了,快扔了。”
“不扔,”苏小宝把绒球揣回怀里,“我要给蚂蚁当红灯笼。”
说完,又溜出去蹲在院门口看蚂蚁了。
柳氏在厨房烙饼,闻到一股焦糊味,连忙掀开锅:“哎呀,光顾着看火了!”
她把那几张有点焦的饼捡出来,自言自语,“等会儿给苏老实吃,他不挑。”
苏老实从地里回来,肩上扛着锄头,满头大汗。
柳氏递过一块干净的布:“擦擦汗,饭好了。”
他刚要擦,就被柳氏一把夺过:“用你自己的帕子!
这是婉儿刚浆洗好的!”
苏老实嘿嘿一笑,从腰间摸出个皱巴巴的帕子——这还是去年柳氏给他绣的,上面的兰花都快磨没了。
吃饭时,苏婉儿把绣好的寿字帕拿出来:“娘,你看这样行不?”
柳氏放下筷子,仔细看了看:“嗯,针脚挺匀,就是这寿字……咋看着有点歪?”
苏婉儿凑近一看,脸“唰”地红了:“哎呀,刚才小宝捣乱,我分心了!”
“歪点怕啥,”苏老实拿起帕子,“李婶又不讲究这个,心意到了就行。”
“你懂啥!”
柳氏瞪了他一眼,“李婶那是照顾咱们家生意,可不能糊弄!
婉儿,拆了重绣!”
苏婉儿看着自己绣了大半天的帕子,心疼得不行,却还是点了点头:“知道了娘。”
夜里,苏婉儿就着油灯重新绣帕子。
苏小宝睡在旁边的小床上,嘴里还嘟囔着:“蚂蚁……红灯笼……”绣到半夜,苏婉儿实在困得不行,眼皮打架,手里的针一下没扎准,戳在了手指上。
她“嘶”地一声,把手指放进嘴里吮了吮,看着帕子上那个快要绣好的寿字,忽然灵机一动——歪就歪点吧,反正李婶也看不出来,再说,说不定这叫“福气歪来”呢?
她打了个哈欠,把帕子叠好放进针线篮,倒头就睡。
第二天一早,苏老实拿着帕子去给李婶送。
李婶接过帕子,翻来覆去地看,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这寿字……咋跟我上次见的不一样?”
苏老实心里咯噔一下,嘴上却硬着:“这……这是新样式,叫‘团寿’,看着圆乎乎的,吉利!”
“是吗?”
李婶半信半疑,“我咋看着像个打了结的绳子?”
正在这时,李婶的小姑子来了,一进门就问:“嫂子,我让你帮我问的帕子呢?”
李婶把帕子递过去:“你看这绣得咋样?”
小姑子接过帕子,看了一眼就笑了:“这寿字咋歪成这样?
是不是绣到一半睡着了?”
苏老实的脸瞬间红得像猴屁股,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李婶却突然拍了下手:“哎,我知道了!
这叫‘歪打正着’,好兆头!
我家老头子今年六十八,就该有点‘歪福气’!
婉儿有心了!”
苏老实这才松了口气,连忙点头:“对对对,就是这意思!”
李婶的小姑子也笑着说:“我看挺好,比那些规规矩矩的看着热闹。
婉儿啊,我的那两个帕子,也绣成这样的‘歪福气’,行不?”
苏老实连忙应下,心里却把苏婉儿埋怨了八百遍——这丫头,净给他惹事!
回到家,苏老实把这事一说,柳氏气得追着苏婉儿打:“让你拆了重绣,你偏不听!
现在好了,让人笑话!”
苏婉儿一边跑一边喊:“娘,李婶说这叫‘歪福气’,还夸我呢!”
“夸你你也敢当!”
柳氏停下脚步,指着她的鼻子,“下次再敢糊弄,看我不撕了你的针线篮!”
苏小宝蹲在院门口,举着他的红绒球,对蚂蚁说:“你看,我姐绣的帕子,歪歪扭扭的也有人要,你这新房歪点怕啥?”
苏老实看着闹作一团的娘仨,忽然觉得这“歪福气”也挺好——至少,没真把事情搞砸。
他摸了摸口袋里李婶给的工钱,比说好的还多了两个铜板,大概,这就是李婶说的“歪来的福气”吧。
至于那帕子到底绣得咋样,或许没那么重要。
重要的是,李婶的寿宴上,她拿着那条“歪寿字”帕子,跟亲戚们说:“这是隔壁苏家丫头绣的,叫‘歪福气’,我看啊,这才是真福气呢!”
而苏婉儿呢,从那以后,绣活更用心了,只是偶尔,也会故意绣个歪歪扭扭的图案——毕竟,谁能说“不完美”,就不是一种特别的好呢?
第三章 小宝“办学”之后苏小宝最近迷上了“教书”。
起因是镇上的私塾先生路过他家门口时,看见他蹲在地上给蚂蚁“搭窝”,笑着说了句:“这孩子,倒有几分耐心,将来能当先生。”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苏小宝当即拍着胸脯宣布:“我要办学堂!
教蚂蚁念书!”
他说干就干,把院里的小板凳搬到老槐树下,又从屋里翻出苏婉儿不用的旧毛笔和废纸,在地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学”字,就算是学堂的牌子了。
第一个“学生”自然是那些蚂蚁。
苏小宝蹲在地上,拿着根小树枝当教鞭,指着地上的“字”(其实就是些乱涂的道道),摇头晃脑地念:“人之初,性本善……”他就会这一句,还是从私塾门口听来的。
念了半天,蚂蚁们该搬家的搬家,该找吃的找吃的,没一只理他。
苏小宝急了,从兜里掏出块糖,掰碎了撒在“学堂”门口:“来上学就有糖吃!”
这招果然管用,不一会儿,就来了一群蚂蚁。
苏小宝得意地拍着手:“看,还是糖管用!”
苏婉儿绣完帕子出来透气,看见弟弟蹲在地上跟蚂蚁“讲课”,笑得首不起腰:“苏小宝,你这学堂,就教蚂蚁认字啊?”
“不光教蚂蚁,”苏小宝仰着小脸,“我还想教隔壁的狗蛋和石头!”
狗蛋是李婶家的孙子,石头是王掌柜的小儿子,都跟苏小宝差不多大,三个孩子凑在一起,能把房顶掀了。
苏婉儿刚想说“别胡闹”,就见狗蛋和石头从院墙外探出头:“小宝,你真办学堂啊?
有糖吃吗?”
“有!”
苏小宝拍着胸脯,“只要来上学,天天有糖吃!”
“那我们来!”
两个孩子“嗖”地一下跳进院里。
苏婉儿一看,头疼了——这三个混世魔王凑在一起,还不得把家里掀了?
她刚想去找柳氏,就被苏小宝拉住了:“姐,你当女先生吧,你认识字!”
狗蛋和石头也跟着起哄:“婉儿姐当先生!
婉儿姐当先生!”
苏婉儿被缠得没办法,又想着“教他们认几个字总比瞎胡闹强”,便点头答应了:“行,但说好,不准捣乱,不然就把你们赶出去!”
“好!”
三个孩子异口同声。
苏婉儿找了块小黑板(其实是块刷了墨的木板),又写了几个简单的字:“人、口、手”。
“跟着我念,人——人——”三个孩子扯着嗓子喊。
“口——口——”苏老实从地里回来,听见院里热闹,探头一看,乐了:“咱家这是开私塾了?”
柳氏正在厨房做饭,听见动静也出来了,看见三个孩子规规矩矩地坐着,苏婉儿站在前面教书,眼睛一亮:“嘿,婉儿这当先生的样子,还真像那么回事!”
她转身回屋,抓了把炒花生出来:“谁学得好,就有花生吃!”
有了花生的诱惑,三个孩子学得更起劲了。
只是好景不长,没过半个时辰,就出乱子了。
石头和狗蛋为了争一块花生打了起来,苏小宝去拉架,结果被两人推得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苏婉儿气得首跺脚:“说了不准捣乱!
都给我站墙角去!”
柳氏听见哭声跑出来,一看这乱糟糟的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