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柏舟手臂上的伤虽然不深，但秋月白盯着太医包扎时那心疼的眼神，仿佛受伤的是什么稀世珍宝，而非一道普通的皮肉伤。
首到纱布缠好，他周身的那股生人勿近的寒气才稍稍收敛。
“陛下，该早朝了。”
江柏舟起身，动作间手臂微僵，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这细微的表情没能逃过秋月白的眼睛。
他立刻上前，小手虚虚地扶住江柏舟未受伤的那边胳膊，仰起稚嫩的小脸，那双深紫色的眼眸里瞬间蓄满了水汽，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和后怕：“国师，你还疼吗？
要不……今日就不上朝了吧？”
江柏舟低下头看着他，心里暗暗泛起一层涟漪。
小家伙脸色还有些苍白，眼圈微红，长长的睫毛上沾着未干的湿意，像一只受惊后寻求庇护的幼兽，可怜又无助。
任谁看了这般情状，心肠都要软上三分。
他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真是个……小兔子。
脆弱，敏感，似乎稍大一点的风雨就能将他摧毁。
昨夜那句“变强才能保护自己”的话，对他而言，或许还是太沉重了些。
“臣无碍，陛下不必忧心。”
江柏舟放柔了声音，安抚道，“朝政不可废。”
秋月白乖巧地点了点头，小手却依旧紧紧攥着江柏舟的衣袖不愿意松手，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后面，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汲取到足够的安全感。
然而，在江柏舟视线不及的下方，秋月白低垂的眼眸里，哪里还有半分脆弱？
只有一片冰冷的、盘算着的幽深。
昨夜的血腥气似乎还萦绕在鼻尖，国师臂上那抹刺目的红，如同最炽热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也彻底点燃了他心底名为“权力”和“力量”的野火。
金銮殿上。
气氛突然变得微妙起来起来。
摄政王萧成称病未朝，但其党羽显然并未偃旗息鼓。
几名御史联名上奏，弹劾国师江柏舟“昨夜宫中惊现刺客，护卫不力，致使陛下受惊，有负圣恩，难辞其咎”，字字句句，目的却是显而易见，就是为了打压江柏舟，削弱他的权力。
秋月白端坐在龙椅上，宽大的龙袍更衬得他身形瘦小。
他听着那些大臣慷慨激昂的指控，放在膝上的小手慢慢蜷缩起来，指节泛白。
他微微侧过头，望向垂眸立于御阶之下的江柏舟，眼神里带着恰到好处的茫然与依赖，仿佛在问：“国师，他们为什么要这样说你？”
一位须发花白的老宗亲见状，更是出列，语气带着倚老卖老的“关切”：“陛下年幼，经此惊吓，龙体欠安。
老臣以为，宫禁护卫之责，或应交由更稳妥之人……”他话未说完，秋月白忽然轻轻抽泣了一声。
声音不大，却在寂静的大殿里格外清晰。
众臣愕然望去，只见小皇帝用力咬着下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明黄的龙袍上，洇开深色的湿痕。
他伸出小手，指向方才说话的老宗亲，声音带着孩童的委屈与控诉：“你……你们坏人！
昨夜那些坏人拿剑要杀朕，是国师保护了朕！
国师为了救朕，手都流血了！”
他越说越激动，小小的身体因哭泣而微微颤抖，“你们现在还要怪国师……你们是不是和那些坏人是一伙的？！”
他哭得真情实感，上气不接下气，任谁看了都觉得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那老宗亲被噎得面红耳赤，一时语塞。
其他原本想附议的官员，看到小皇帝这般模样，也不好再咄咄逼人。
毕竟，逼哭一个刚刚经历刺杀、年仅八岁的孩子，传出去名声实在不好听。
江柏舟适时上前一步，躬身道：“陛下息怒。
诸位大人亦是关心陛下安危，臣护卫不力，确有过失，甘愿领罚。”
他语气平静，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更显得宽容大度。
秋月白却猛地摇头，从龙椅上跳下来，跑到江柏舟身边，紧紧抱住他的腰，把满是泪痕的小脸埋进他素白的衣袍里，带着哭腔喊道：“不行！
不许罚国师！
国师是最好的人！
谁要罚国师，朕……朕就不理他了！”
孩童赌气般的话语，在此情此景下，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维护。
朝臣们面面相觑，这场弹劾，眼看是无法再进行下去了。
江柏舟感觉到怀中小家伙身体的轻颤，以及那死死攥住他衣料的小手传来的力道，心中那“他是小兔子”的感觉愈发清晰。
他抬起未受伤的手，轻轻拍着秋月白的背，动作生疏却尽力温和。
“陛下，别害怕臣在。”
他低声道。
无人看见，将脸埋在江柏舟衣袍里的秋月白，嘴角极快地、扭曲地向上勾了一下。
看，只要他表现得足够可怜，足够依赖，国师就会心软，就会站在他这边。
这些大臣，也不过如此。
退朝后，回到寝宫。
秋月白立刻收了那副可怜相，亲自端来温水，拧了帕子，踮着脚要帮江柏舟擦脸——擦去他之前蹭上去的泪痕。
“国师，朕演得好吗？”
他仰起脸，眼中闪烁着寻求夸奖的光芒，纯净得不见一丝杂质。
江柏舟看着他这迅速切换的模样，心中失笑，果然还是个孩子。
他接过帕子，自己擦了擦，淡淡道：“陛下聪慧。”
秋月白满足地笑了，像一只偷到腥的猫。
他凑近江柏舟，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国师，朕会记住你的话，好好变强。
等朕强大了，就再也没人能欺负我们了。”
他的语气天真，眼神却幽深得一眼望不见底。
江柏舟看着他，再次确认，这确实是一只……需要小心呵护，以免他走错路，或者不小心伤到自己的，小兔子。
只是他尚未察觉，这只“小兔子”柔软的皮毛下，悄然滋长的，究竟是依赖，还是早己扭曲成形的、名为占有的獠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