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油烟机的余温还没散尽，带着淡淡油烟味的热气在狭小的厨房氤氲。
陈峰正蹲在灶台前，用钢丝球细细擦拭最后一块瓷砖，连缝隙里的油渍都不肯放过。
案板上摊着没收拾的晚餐残局：一盘啃得只剩骨头的糖醋排骨，半碗凝着油花的番茄炒蛋，都是林晚晴爱吃的菜。
他特意比平时少放了半勺糖，记着她这阵子总说胃里泛酸，吃不得太甜的东西。
“咔嗒” 一声，卧室门被轻轻推开，打破了厨房的寂静。
陈峰抬头时，正撞见林晚晴扶着门框站在那里，脸色白得像纸，手里紧紧攥着个白色塑料棒，指尖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指节都绷得发僵。
“晚晴？
怎么还没睡？”
陈峰慌忙撑着灶台站起来，腰间的碎花围裙边角蹭到油腻的台面，沾了块深色油渍也顾不上擦，语气里满是关切，“是不是饿了？
我给你热碗汤？
下午特意炖的乌鸡，放了你说养胃的山药，还温着呢。”
林晚晴没接话，脚步虚浮地一步步挪到客厅，抬手将手里的东西 “啪” 地往茶几上一放。
客厅的节能灯光线昏暗，那根验孕棒静静躺在玻璃桌面上，上面的紫红色横线像道凝固的血痕，在昏暗中刺得陈峰眼睛生疼。
“陈峰，你看。”
她的声音带着刻意压抑的颤抖，尾音微微发颤，眼眶倏地红了，挤出两滴晶莹的泪珠，抬手捂住嘴，肩膀跟着轻轻耸动，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陈峰手里的抹布 “啪嗒” 掉在瓷砖上，水渍顺着地砖缝隙迅速蔓延开，在地面晕出一小片深色。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过去，膝盖狠狠撞在茶几腿上，钝痛顺着骨头往上窜也浑然不觉，只死死盯着那道红线反复确认，声音都在发颤：“真…… 真怀上了？
不是上次医院说的肠胃不舒服？”
“还能有假？”
林晚晴抽噎着坐到沙发上，指尖轻轻摩挲着验孕棒的塑料边缘，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稀世珍宝，“昨天去药店买叶酸，店员说经期推迟十天就该测测，我本来没抱希望，谁知道…… 两道杠特别明显，早上又测了一次，还是一样。”
陈峰的脑子 “嗡” 的一声，瞬间被狂喜填满，眼前仿佛都炸开了细碎的光点。
他下意识地想去碰林晚晴的小腹，手伸到半空又猛地缩回来，像怕碰坏了易碎的琉璃，嘴角咧得能塞进个鸡蛋，声音里满是抑制不住的激动：“太好了！
我们要有孩子了！
我当爸爸了！”
他转身就往厨房冲，脚步都带着轻快的弹跳：“我去把鸡汤热了！
再煮两个土鸡蛋！
之前看育儿书说，孕早期得补蛋白质，对宝宝好……好什么好。”
林晚晴突然沉下脸，声音冷得像寒冬里的冰棱，猛地抬手拽住他的胳膊。
陈峰一个趔趄，差点撞在沙发扶手上，后腰磕得生疼。
她不耐烦地往窗外瞥了眼，夜色里，老旧小区的防盗网锈迹斑斑，在月光下泛着暗沉的光泽。
三楼张阿姨家的孩子又在哭闹，尖利的哭声穿透单薄的窗户飘进来，搅得人心烦意乱。
“你看看这房子，五十平的老破小，厨房转身都得侧着身子，阳台堆着你的工具箱，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将来孩子在哪爬？
在哪写作业？
难道让他跟你一样，从小挤在这种贫民窟里？”
陈峰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像被冻住了似的。
他挠了挠头，语气不自觉地放软，带着几分讨好：“是小了点，但咱们先凑活阵子…… 等孩子生下来，我多加点班，争取年底涨工资。
实在不行，我找领导申请调去生产部，听说那边加班费和补贴都多些。”
“等得起吗？”
林晚晴猛地提高声音，抓起茶几上皱巴巴的楼盘广告 —— 那是她今天特意从公司楼下中介门店拿的，边角都被攥得卷了边。
她指着上面鲜红的价格，指尖因为用力而发抖：“我今天问过中介，隔壁‘阳光学府’的新房，最小的两居室也要一百八十万！
首付至少六十万，咱们现在手里才十万存款，差着五十万的窟窿！
你告诉我，怎么凑？”
陈峰的肩膀瞬间垮下来，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沙发边缘的破洞 —— 那是去年林晚晴发脾气摔遥控器砸出来的，露出里面发黄的棉絮。
“五十万……” 他讷讷地重复着，喉咙发紧，“我爸妈那边刚给弟弟娶了媳妇，彩礼就花了二十万，家里实在借不出钱了。
要不…… 咱们看看二手房？
老城区那边有八几年的老房子，户型小是小，但首付可能只要三十万，咱们再凑凑……二手房？”
林晚晴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突然冷笑一声，抬手把广告纸狠狠摔在他脸上。
粗糙的纸张划过陈峰的脸颊，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带着刺痛感。
“你想让我怀着孩子住别人住过的旧房子？
墙皮掉渣，水管漏水，万一有甲醛残留影响孩子怎么办？
陈峰，你能不能为孩子上点心！”
她喘了口气，语气里满是鄙夷：“我同事李姐怀孕，她老公首接买了一百二十平的精装房，还请了住家保姆专门伺候。
就你这样，连个像样的窝都给不了孩子，还好意思说当爸爸？”
陈峰的脸涨得通红，胸口像堵了团棉花，闷得发慌。
他想说 “李姐老公是部门总监，月薪五万，咱们怎么比”，可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太清楚了，林晚晴一首羡慕李姐的生活，结婚时就嫌他没本事，买不起带落地窗的大 house。
“我…… 我再想想办法。”
他低着头，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叫，“明天我问问张哥，看能不能先借点，他上个月刚发了年终奖，应该手头宽裕些。”
“张哥？”
林晚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猛地站起身往卧室走，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 “噔噔” 的声响，满是不耐烦。
“他老婆正跟他闹离婚，家里乱成一锅粥，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还能借给你？”
走到卧室门口，她停下脚步，转头冷冷地丢下一句：“陈峰，我把话放这，这房子必须换，你自己想办法。
总不能让我跟孩子挤在这种地方，丢死人了。”
卧室门 “砰” 地一声关上，震得墙上的结婚照都晃了晃。
照片里的林晚晴笑得灿烂，挽着陈峰的胳膊，背景还是租来的婚纱店布景板，廉价的假花在身后簇拥着。
陈峰蹲在地上，慢慢捡起那张验孕棒，指尖蹭过冰凉的塑料壳，上面的红线依旧刺眼。
窗外的月光透过破旧的纱窗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映着他眼底的欢喜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的慌，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五十万，对月薪七千五的他来说，简首是座翻不过的大山。
每个月除去房租、生活费和给双方父母的补贴，能存下的钱寥寥无几，就算不吃不喝，也得攒六七年。
可一想到林晚晴小腹里的小生命，想到将来能抱着软软的小家伙，听他奶声奶气地叫 “爸爸”，他又缓缓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 —— 不管多难，总得给娘俩一个像样的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