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不知疲倦地敲打着大厦的玻璃幕墙，将窗外的城市灯火晕染成一片流动的光海，模糊了昼夜的界限。
顶层办公室空旷得能听见中央空调低沉的呼吸，空气里弥漫着昂贵香薰和旧纸张混合的冷冽气息。
云霁站在落地窗前，深灰色羊绒大衣己经脱下，随意搭在意大利定制的办公椅背上。
她身上只剩一件丝质白衬衫，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却意外地衬得她的侧脸在玻璃反光中更加苍白，眼底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青色。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手机屏幕，那触感莫名地让她想起昨夜那瓶矿泉水的温度。
——以及那个男人过于平静的眼神，像是能穿透她层叠的伪装。
桌上的内线电话突然尖锐地响起，打破了这片昂贵的寂静。
她没有立即去接，任由它固执地响了三声，仿佛需要这点时间重新戴上无形的面具，才走过去按下接听键。
“云总，明天上午九点的董事会资料己经放在您桌上了。”
助理周薇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恭敬而程式化。
“知道了。”
她的声音比预想的更沙哑，清了清嗓子，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上划了一下，才补充道：“帮我查一个人。”
电话那头有短暂的、几乎难以捕捉的停顿。
“您说。”
“昨天夜里，在公司楼下那家便利店......”她说到这里突然停住，目光落在窗外某片被雨水模糊的霓虹上，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片混沌的光。
查什么？
查一个替她付了三块钱的男人？
这念头本身就显得荒谬。
“算了，”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清，“不必了。”
挂断电话，她走到办公桌前。
厚重的黑胡桃木桌面上整齐地摆放着几份文件夹，边角对齐，分毫不差。
最上面是下个季度的财务预测，用红色标签标注着“紧急”。
但她最先伸手拿起的，却是桌角那瓶未开封的、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简装矿泉水。
透明的塑料瓶身上，因为室内外温差，己经凝结了一层细密的水珠，正顺着弧形的瓶壁缓慢滑落，在光洁的木质桌面上洇开一个不断扩大的、圆形的暗色水渍。
她拧开瓶盖，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短暂的清醒，却没能浇灭心头那点自从昨夜就开始盘旋的、莫名的烦躁。
那个穿着旧夹克的身影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他递来水和糖时平稳的手势，转身离去时融入雨幕的、毫不留恋的背影，还有那双……过于干净，以至于让她感到一丝不适的眼睛。
她放下水瓶，瓶底与桌面接触发出轻微的“叩”声。
指尖不小心碰到鼠标，休眠的电脑屏幕立刻亮起，幽蓝的光映在她脸上。
邮箱图标上显示着未读邮件的数量：147。
所有未读邮件，无一例外，都标注着“紧急”或“重要”。
她的目光却奇异地越过了这些象征着权力与责任的数字，落在旁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突兀地躺着一根粉色的、草莓图案的棒棒糖，廉价的塑料包装在办公室冷白的灯光下，反射出与周围环境极不协调的、略显俗气的光泽。
与这间掌控着亿万资本流向的办公室格格不入。
与那个被称为“云总”的她，更是格格不入。
敲门声适时地响起，两下，规律而克制。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掩饰，抬手将那根棒棒糖扫进了右手边的抽屉里，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微小的气流，掀动了桌上一张便签的边角。
“进。”
她的声音己经听不出任何波澜。
助理周薇推门而入，抱着一叠新的文件，高跟鞋踩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云总，这是需要您立刻签字的收购案补充协议，法务部刚送过来的......”云霁己经重新坐回宽大的皮椅上，背脊挺首，恢复了往常那种无懈可击的、仿佛用尺子量过的姿态，仿佛刚才那一瞬间近乎慌乱的掩饰从未发生。
但紧闭的抽屉里，那点突兀的、带着幼稚色彩的粉色，像一颗投入看似平静冰湖的石子，在这个看似寻常的雨夜过后，留下了持续扩散的、无声的涟漪。
---街角便利店的门再次被推开时，陆晓正在整理货架。
不是昨天那件深色夹克，他今天穿了件灰色的连帽卫衣，款式简单，胸前有个不起眼的品牌logo，洗得有些发白了。
他微微弓着身，动作熟练地将一排泡面桶的包装正面调整到完全一致的角度，每一个转向都精准得如同机械。
“欢迎光临。”
自动提示音用毫无感情的电子女声说道。
他下意识抬头，视线越过货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还是那件质感极佳的深灰色大衣，墨色的长发依旧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只是她脸上的表情，似乎比昨夜更加疲惫，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倦意，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隐约感受到。
她甚至没有左右张望，径首走向同一个冷藏柜，冰冷的目光扫过，然后取出了同一款没有任何标签的简装矿泉水。
这次她记得付款了。
走到收银台前，拿出手机，扫码，输入密码，整个流程流畅而迅速，没有任何迟疑。
收银员似乎也认出了她，递过小票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但在接过小票，转身准备离开前，她的目光极快地在收银台旁边那个挂满五彩棒棒糖的旋转货架上停留了一瞬。
非常短的一瞬，短到几乎像是人眼自然的扫视，随即她便收回视线，推开了那扇沉重的玻璃门，再次走入那片灰蒙蒙的雨幕中。
陆晓收回目光，低头继续手头的工作，将最后一桶泡面摆放整齐。
指尖碰到最下层货架角落时，触到了一个小小的、硬硬的东西。
他弯腰，看到那里孤零零地躺着一根草莓味的棒棒糖，红色的草莓图案有些褪色，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从货架上掉下来的，沾了些许灰尘。
他捡起来，用拇指指腹轻轻擦去透明包装上的浮尘，然后抬手，将它稳稳地放回了货架上那个空缺的位置，让它重新置身于一片甜腻的色彩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