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像是每一根骨头都被拆开,又粗糙地拼接回去,神经末梢嘶吼着传递着碾磨般的信号。
喉咙里火烧火燎,胃袋空虚地抽搐,发出沉闷的鸣响。
凌兰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蛛网密结的残破屋顶,几缕天光从瓦片的漏洞里斜射下来,照亮空气中浮动的尘埃。
身下是冰冷的、散发着霉烂潮气的干草。
一股混杂着***物、泥土和某种劣质油脂的浑浊气味,顽固地钻进鼻腔。
不是二十一世纪无菌实验室。
不是那该死的、被做了手脚的面罩,也不是那迅速麻痹神经、侵蚀生命的墨绿色毒气。
这里是……破庙?
记忆碎片尖锐地刺入脑海:顶级特工凌兰,在配置最新型广谱解毒剂的关键时刻,更衣室里被动过手脚的过滤阀,无声渗入的神经毒气,视野最后定格在仪器闪烁的报警红灯上……然后,是黑暗,以及灵魂被强行撕扯、抛入虚无的失重感。
再然后,就是这具身体——一个名叫陵岚的,无父无母,在大炎国某处挣扎求生的流浪儿,在饥寒交迫和高烧的折磨下,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她,凌兰,二十二世纪的幽灵,顶级的武器,如今被困在了一个瘦弱得风吹就倒、随时可能再次毙命的流浪儿躯壳里。
“嗬……”她试图发声,喉咙里却只溢出破风箱般的嘶哑气音。
就在这时,破庙那扇歪斜的木门被人“哐当”一脚踹开,光影晃动间,几个身影堵住了门口,遮住了本就稀薄的光线。
为首的是个高壮的黑瘦少年,穿着打满补丁的短褂,眼神浑浊,带着一股街巷里浸淫出来的蛮横戾气。
他身后跟着两个同样衣衫褴褛、面目不善的半大孩子。
“陵蓝!
还没死透呢?
命挺硬啊!”
黑瘦少年啐了一口,目光贪婪地扫向凌兰……不,是陵蓝身侧那个脏兮兮的、看不出原色的布包。
那里面,是原身不知从哪个泔水桶里翻捡来,或是苦苦哀求哪家善心铺子施舍来的,小半块硬得像石头似的杂粮馍。
凌兰撑着几乎散架的身体,试图坐起。
肌肉传来撕裂般的酸痛,这身体虚弱得超乎想象。
“疤头哥跟你说话呢!
聋了?”
旁边一个三角眼的少年上前一步,抬脚就欲踹过来。
身体的本能快于思考。
凌兰,不,现在她是陵蓝了,陵蓝的眼神瞬间锐利如刀锋。
二十二世纪千锤百炼的战斗意识苏醒了。
尽管这具身体孱弱不堪,但某些东西是刻在灵魂里的。
在那只脏脚即将触碰到她肩膀的刹那,她看似无力垂落的手腕猛地一翻,五指如铁钳,精准地扣住了对方的脚踝。
借力打力,顺着对方前冲的势头向侧后方狠狠一拉!
“哎哟!”
三角眼少年根本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脚下一空,整个人失去平衡,惊叫着向前扑倒,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吃屎,下巴磕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
破庙里瞬间一静。
疤头和他另一个跟班都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地上***的同伴,又看看那个蜷缩在干草堆里,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小不点。
陵蓝缓缓抬起头,脏污的小脸上,那双眼睛亮得惊人,里面没有恐惧,没有乞求,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平静。
她慢慢松开扣着脚踝的手,撑着地面,一点点,极其艰难地站了起来。
身体在细微地颤抖,是脱力和高烧的双重折磨,但她的脊背,却试图挺得笔首。
“滚。”
一个字,从她干裂的唇间吐出,嘶哑,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能凝滞空气的寒意。
疤头被这眼神慑住了一瞬,随即恼羞成怒。
他居然被一个快要病死的废物吓到了?
“妈的!
找死!”
疤头低吼一声,蒲扇般的大手首接抓向陵岚的脖颈,打算像以前无数次那样,轻易地掐住这弱鸡的脖子,把他拎起来,抢走食物,再狠狠揍一顿。
就在那肮脏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她颈侧皮肤的瞬间,陵蓝动了。
侧身,拧腰,将全身那点可怜的力量凝聚于一点,手肘如同出膛的炮弹,精准无比地撞向疤头肋下某处——那是二十二世纪人体解剖学标明的,神经丛密集、痛感极其敏锐的区域。
“呃啊!”
疤头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剧痛瞬间剥夺了他的力量,整个人虾米般蜷缩起来,冷汗涔涔而下。
陵蓝没有停顿,脚下看似虚浮地一绊,手在他后背顺势一推。
“砰!”
疤头壮硕的身体重重砸在地上,溅起一片尘土。
剩下的那个跟班彻底吓傻了,看看在地上打滚哀嚎的疤头,又看看捂着下巴爬不起来的三角眼,最后对上陵蓝那双平静无波、却让他心底发寒的眼睛,怪叫一声,连滚爬爬地冲出破庙,跑得比兔子还快。
陵蓝没去管他们。
她扶着斑驳掉漆的庙柱,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的疼痛。
刚才那几下简单的格斗技,几乎榨干了这身体最后一丝力气。
高烧带来的眩晕感阵阵袭来。
她走到疤头身边,弯腰,捡起那个脏污的布包,紧紧攥在手里。
这是活下去的口粮。
地上的疤头还在***,看她的眼神充满了恐惧和难以置信。
陵蓝没再看他一眼,拖着沉重的步伐,慢慢挪回那堆相对干燥些的干草上。
她掰下一小块硬馍,放进嘴里,用唾液一点点软化,然后艰难地吞咽下去。
食物划过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
必须活下去。
首先要解决的,是这要命的高烧和体内的毒素残留(原身长期营养不良和恶劣环境导致的机体损伤,在她看来与中毒无异)。
这破身体,撑不了多久。
接下来的几天,陵蓝没有再离开破庙。
她利用原身记忆中附近野地、废弃园子的方位,在体力稍恢复时,出去搜寻。
凭借二十二世纪顶尖特工对植物、矿物的广博知识(其中大量涉及毒理与药理),她避开了一些常见的毒草,采集到了几味具有清热解毒、消炎镇痛作用的普通草药,如蒲公英、车前草、鱼腥草,甚至还幸运地找到了一些味道苦涩、但富含矿物质的黏土。
她用捡来的破瓦罐收集雨水,小心翼翼地清洗草药,有的嚼碎咽下,有的捣烂外敷额头。
她甚至利用找到的某种多孔石块和细沙,简单制作了一个粗糙的过滤装置,勉强改善饮水质量。
行为在外人看来,或许只是一个流浪儿在绝望中胡乱寻找充饥之物,但每一个步骤,都隐含着超越这个时代的、精准的生存逻辑和对药性的初步应用。
破庙成了她临时的实验室和庇护所。
她蜷缩在角落,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与高热的拉锯中度过,清醒时,则不停地咀嚼草药,或是观察瓦罐里沉淀的清水,眼神专注,与这具身体的年龄和处境格格不入。
几天后,高烧奇迹般地退了。
身体依旧虚弱,但那股濒死的阴影暂时褪去。
这天下午,雨停了,空气清新。
陵蓝坐在破庙门槛旁一块相对干净的石头上,面前摊着几片宽大的树叶,上面放着一些晒干的草药碎末和一小撮她特意筛选、研磨过的淡黄色黏土粉末。
她正用手指极其小心地拨弄、混合着它们,神情专注,仿佛在调配什么精密试剂。
就在这时,庙门外传来脚步声,不是疤头那种蛮横的,而是带着几分迟缓和探寻。
一个穿着半旧棉布长衫、腰间系着褡裢、作药商打扮的中年男子出现在门口。
他面容清癯,目光扫过破败的庙宇,最后落在了门槛边的陵岚身上,以及她面前树叶上的那些“玩意儿”。
药商本只是路过歇脚,看到这流浪儿摆弄草根土块,初时并未在意,只当是孩童游戏。
但当他目光不经意地掠过那些草药碎末时,脚步顿住了。
那些草药,种类寻常,无非是田野间常见的品种。
但它们的处理方式……干燥的程度,研磨的粗细,甚至那淡黄色黏土粉末的加入……几种看似毫不相干的、甚至被普通医者视为无用的东西,以一种奇特的比例混合在一起。
药商蹲下身,凑近了些,不顾地上的尘土。
他仔细看着那简单的混合物,又抬头看向陵蓝。
女孩(他根据身形判断)很瘦小,头发枯黄,衣衫褴褛,但那双眼睛,清澈、沉静,带着一种与年龄和处境完全不符的洞察力。
“小……小哥,”药商斟酌着用语,指了指树叶上的混合物,“你弄这个,是做何用?”
陵蓝抬起眼,打量着眼前的中年人。
目光敏锐,带着商人的精明,但眼神底处并无恶意,更多是纯粹的好奇与探究。
她沉默着,没有立刻回答。
特工的本能让她对任何接近者都保持警惕。
药商见她戒备,也不强求,自顾自地分析起来:“蒲公英清热,鱼腥草解毒,车前草利湿……皆是清解之品。
妙在这土……若老夫没看错,这并非寻常泥土,而是带有吸附之性的矿物土?
你加入它,莫非是为了……吸附体内浊物,助药力发散,同时固护肠胃,避免寒凉草药伤了本就虚弱的脾胃?”
他越说眼睛越亮,语气也越发惊异。
这搭配,粗看简陋,细思却极富巧思,甚至暗合了某些高深医理中“君臣佐使”的配伍之道,以及“祛邪不忘扶正”的原则!
这绝不是一个普通流浪儿,甚至不是一个寻常乡下郎中能想到的!
陵蓝心中微动。
这药商,有点眼力。
她依旧没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药商倒吸一口凉气,看向陵蓝的眼神彻底变了。
他沉吟片刻,从褡裢里取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几个白面馍馍,还带着温热。
他将其递给陵蓝,语气郑重了许多:“小哥,老夫姓赵,是个走方的药商。
你这配伍之法,甚是精妙,不知师从何人?”
陵蓝看着那白面馍馍,胃里不受控制地一阵蠕动。
她压下立刻抢夺过来的冲动,慢慢伸手接过,低声道:“没人教。
自己想的。”
声音依旧沙哑,但清晰。
赵药商闻言,更是震惊。
无师自通?
这天赋……他看着陵蓝狼吞虎咽却又极力维持着最后一丝仪态地吃着馍馍,心中念头飞转。
“小哥,你既有此能,窝在这破庙之中,与草木同腐,实在是暴殄天物。”
赵药商语气诚恳,“前方祁州城,乃南北通衢之大邑,药行林立,名医汇聚。
你若愿意,可随我同行。
虽不能保你大富大贵,但寻个药铺学徒的差事,混个温饱,总比在此饥一顿饱一顿,朝不保夕要强。
或许……还能有机会接触到更多药材医书,精进此道。”
陵蓝停下了咀嚼的动作。
祁州城……药铺学徒……她抬眼,望向破庙外那片狭小的、灰蒙蒙的天空。
困守于此,终究是死路一条。
这具身体的秘密,原身的身世,以及她凌兰为何会魂穿于此的谜团,都需要更多的资源和信息去解开。
这个赵药商,或许是一个契机。
一个离开这泥潭,踏入更广阔天地的跳板。
危险与机遇并存。
但身为顶级特工,她最擅长的,正是在危机中寻找生机,将劣势转化为优势。
她将最后一口馍馍咽下,拍了拍手上的碎屑,站起身。
“好。”
只有一个字,干脆利落。
赵药商脸上露出笑容,也站起身来:“那便说定了。
我们稍作收拾,明日一早便出发。”
陵蓝点了点头,没再多言。
她走回破庙角落,开始收拾那少得可怜的“家当”——几件破烂衣物,那个救了她命的杂粮硬馍,以及她这些天收集、炮制的一些草药样品。
她的动作不疾不徐,背对着赵药商的眼睛里,却闪过一抹极淡的、与她此刻年龄绝不相符的深思与锐利。
新的棋盘,己经铺开。
而她,这枚意外落入异世的棋子,将要开始落子了。
大炎国,祁州城……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