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罗盘和楼下王大爷摊位的神奇关联,像一根细小的鱼刺,鲠在林小满的认知里,不上不下。
接下来的两天,她刻意回避去想那件事,把全部精力投入到社区调解员的工作中,试图用张家长李家短的现实琐碎,来覆盖掉那种玄之又玄的诡异感。
她成功调解了一起因为广场舞音量问题引发的邻里纠纷(最终达成了早晚各跳一小时、曲目需经物业审核的和平协议),又帮一对年轻夫妻解决了和装修公司的合同争议(发现是合同条款模糊,建议他们寻求法律援助)。
这些实实在在的、能用逻辑和沟通解决的问题,让她感觉踏实,那个青铜罗盘带来的短暂眩晕,似乎正逐渐褪去。
她甚至开始说服自己,那天的经历大概率是多重巧合下的心理作用——整理遗物情绪波动、天气炎热导致轻微中暑,再加上王大爷的生意可能真的只是偶然爆火。
对,一定是这样。
她把那个用蓝布包着的罗盘紧紧塞在抽屉最深处,眼不见心不烦。
然而,生活似乎铁了心要跟她这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开个玩笑。
事件发生在她从奶奶家回来的第二个晚上。
白天的忙碌让她疲惫不堪,几乎是头刚沾枕头就陷入了沉睡。
不知过了多久,她开始被一阵若有若无的声音困扰。
那声音缥缈、断续,像是从极远的地方随风飘来,又像是就在她的房间里低徊。
起初,她以为是梦境。
梦里好像有很多模糊的人影在晃动,伴随着一种低沉而规律的吟诵。
可那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执着,硬生生将她从深沉的睡眠中拖拽了出来。
林小满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卧室里一片黑暗,只有手机充电器发出的微弱蓝光。
窗外的城市己经陷入了深夜的寂静。
而那声音,并没有随着她醒来而消失。
它还在。
低沉、缓慢、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和拖腔,仿佛古老的梵唱,一声接一声,幽幽地、固执地往她耳朵里钻。
仔细分辨,那调子……莫名耳熟。
她猛地坐起身,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睡意瞬间跑得无影无踪。
这声音……是从哪儿来的?
她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声音似乎隔着墙壁,有点闷,但源头方向很明确——卫生间!
她的合租屋是个两室一厅的格局,她住次卧,带一个独立的卫生间。
主卧住的是一对上班族情侣,平时作息规律,这个点早就睡熟了。
难道是隔壁邻居在看电视或者听音乐?
可这调子……谁家大半夜听这个?
而且音量控制得如此诡异,像是在耳边低语,又像是隔着一层水传来。
林小满心里发毛,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拧开卧室门,探出头去。
客厅里一片漆黑寂静,主卧房门紧闭,门缝下也没有灯光。
那吟诵声在她打开卧室门后,变得稍微清晰了一些,确凿无疑地来自她套内的卫生间。
她走到卫生间门口,手放在冰凉的金属门把手上,心脏“咚咚咚”地敲着鼓。
深吸一口气,她猛地拧开门把手,同时啪地按亮了顶灯的开关。
刺眼的白光瞬间驱散了黑暗。
卫生间里一切如常。
马桶洁白安静,淋浴间干爽,洗手台上她的洗漱用品摆放整齐。
仿佛刚才那诡异的吟诵只是她睡眠蒙眬间的幻觉。
可就在灯光亮起、她视线扫过马桶的刹那,那低沉的吟诵声,戛然而止。
消失得无影无踪,如同被一把无形的刀瞬间切断。
突如其来的寂静,反而比那声音本身更让人心悸。
林小满站在卫生间门口,浑身冰凉。
她可以百分百确定,刚才绝不是幻觉!
那声音真真切切地存在过,而且,就是在按下开关的同时消失的!
她在卫生间里站了好几分钟,仔细检查了每一个角落,甚至怀疑是不是手机或者什么电子设备出了问题。
一无所获。
“真是活见鬼了……”她低声骂了一句,关掉灯,退回卧室,反锁了房门。
后半夜,她几乎没怎么合眼,开着床头灯,耳朵时刻警惕着外面的动静。
但那诡异的吟诵声,再也没有响起。
第二天早上,她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出门,正好遇到主卧的室友陈薇也揉着眼睛出来洗漱。
“早啊,小满。”
陈薇打着哈欠,“你昨晚……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林小满心里咯噔一下,强作镇定:“什么声音?”
“就……好像是念经的声音?”
陈薇皱着眉,努力回忆,“隐隐约约的,也听不清念的啥,断断续续的,搞得我半宿没睡好,还以为是隔壁或者楼上传来的。”
林小满的心沉了下去。
不是她一个人听见!
这说明不是幻觉!
“我……我好像也听到了点,”她含糊地应道,“没听太清,可能谁家老人信佛,晚上在念佛吧。”
“可能吧,”陈薇也没太在意,“不过这隔音效果也是没谁了。”
林小满心事重重地去了社区上班。
一整天都有些精神恍惚,昨晚那诡异的吟诵声和室友的证实,像一块巨石压在她心头。
然而,更让她头皮发麻的事情,还在后面。
下午,她刚调解完一起纠纷回到办公室,就被社区主任叫住了。
“小满啊,你来得正好。”
主任脸色有些古怪,旁边还站着几位面露不满的居民,都是她所住那栋楼的邻居。
“张阿姨,李叔,王姐,你们这是……”林小满有种不祥的预感。
住在楼下的张阿姨率先开口,语气带着抱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小满,你是不是最近买了什么……特别的音响设备?
或者在家里搞什么宗教活动啊?”
“啊?
没有啊!”
林小满一头雾水。
“那就怪了,”住在对门的李叔接口道,“从昨晚开始,我家那个热水器,一到半夜,就隐隐约约发出声音,跟念经似的!
一开始我以为是幻听,结果我老伴也听到了!
吓得我们老两口一晚上没睡踏实!”
住在林小满楼上的王姐也赶紧说:“是啊是啊!
我家那个洗衣机也是!
平时甩干的声音都没这么大,昨晚那个‘念经’声,嗡嗡的,好像就是从下水管道传上来的!
我还以为你家在放什么奇怪的音乐呢!”
“我家马桶好像也有点动静……我浴室的花洒……”七嘴八舌,抱怨声此起彼伏。
林小满彻底懵了。
不是她一个人听见!
不是只有她的卫生间!
整栋楼,多家住户,不同的电器、卫浴设备,都在深夜传来了诡异的、类似念经的声音!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这己经完全超出了恶作剧或者巧合的范畴!
社区主任为难地看着她:“小满啊,你看这……影响挺不好的。
大家都是邻居,你看看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东西……需要检查一下?
或者,请个师傅来看看水管电路?”
在邻居们狐疑、抱怨和略带同情的目光中,林小满几乎是狼狈地逃离了办公室。
她请了假,提前回到了合租屋。
屋子里静悄悄的,室友都还没回来。
她一个人站在客厅中央,感觉这熟悉的房间变得有些陌生,甚至……阴森。
那个被她刻意遗忘的青铜罗盘,再次不受控制地闯入她的脑海。
“难道……又跟它有关?”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无法压制。
她想起罗盘接触时那诡异的灼热,想起王大爷摊位的“风水”变化。
如果那些微小的、看似积极的“调和”是真的,那么,现在这种大规模的、扰民的、带着某种宗教意味的诡异现象,是不是也是某种……“失衡”的表现?
她冲进卧室,颤抖着手打开抽屉,拿出了那个深蓝色的布包。
布包入手冰凉,但她却感觉像是捧着一块烙铁。
犹豫再三,她一咬牙,解开了布包。
青铜罗盘静静躺在那里,依旧是那副古朴、斑驳、沉默寡言的样子。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触碰什么危险物品一样,小心翼翼地伸出食指,轻轻点在了冰凉的盘面上。
没有预想中的灼热。
但是——就在她的指尖与罗盘接触的下一秒,那枚一首安静蛰伏在天池中央的磁针,猛地、剧烈地颤动起来!
然后,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动,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旋转!
嗖嗖嗖——!
指针划破空气,发出急促的、令人心悸的声响。
盘面上那些模糊的符号,在窗外光线的映照下,仿佛也活了过来,流淌着微弱的光。
林小满吓得差点又把罗盘扔出去,但这一次,她死死忍住了。
她紧紧盯着那根发疯般旋转的指针,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转了足足有十几秒,指针的速度才开始减缓,颤抖着,摇摆着,最终,坚定地、稳稳地停了下来。
所指的方向,赫然是——她卧室床铺的正下方!
林小满顺着指针的方向,看向自己的床底。
那里堆放着一些不常用的杂物和换季的被褥,平时很少清理。
一个荒谬又惊悚的猜测在她心中形成。
她放下罗盘,几乎是匍匐在地,屏住呼吸,伸手向床底深处摸索。
灰尘沾了她一手,蜘蛛网拂过她的脸颊,她也顾不上了。
摸索了一阵,她的指尖触到了一个硬硬的、纸张类的东西,卡在床板与墙壁的缝隙里。
她用力将它抠了出来。
那是一张符纸。
一张看起来年代久远、纸质泛黄、边缘粗糙的符纸。
上面用朱砂画着一些弯弯曲曲、她完全看不懂的符文,朱砂的颜色己经有些暗淡发黑。
符纸皱巴巴的,像是被揉搓过又展平,而在符纸的一个角上,赫然有几个清晰的、像是被什么小动物啃咬过的痕迹——参差不齐的牙印!
林小满捏着这张符纸,手抖得厉害。
她猛然想起来,大概半年前,奶奶曾经来她这里小住过几天。
当时奶奶就说她这屋子“气有点杂”,但她根本没往心里去。
难道……奶奶当时偷偷在她床底下塞了这张符?
而这牙印……她想起奶奶老家里养过的那只叫“元宝”的中华田园犬,特别调皮,喜欢啃东西。
有一次奶奶画符,元宝就偷偷叼走了一张,啃得不成样子,被奶奶好一顿训斥。
难道就是这一张?
被啃坏了,所以……失效了?
或者,产生了某种不可控的变异?
她回想起昨晚和邻居们描述的那“念经”的声音,那低沉的、带着韵律的调子……此刻再仔细回忆,那分明就是《往生咒》的旋律!
她以前陪奶奶去寺庙时听过!
一张被狗啃过的、疑似失效的“镇宅符”,在深夜里,开始不受控制地播放《往生咒》?
还通过某种难以理解的方式,影响了整栋楼的水电线路和邻居家的电器卫浴?
这他妈到底是什么魔幻现实主义剧情!
林小满看着手里这张皱巴巴、带着狗牙印的符纸,又看看旁边桌子上那个指针依旧死死指向这里的青铜罗盘,一股巨大的、混合着荒诞、恐惧和一丝“果然如此”的无力感,瞬间将她淹没。
她一***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床沿,望着天花板,欲哭无泪。
“奶奶……”她喃喃自语,声音带着哭腔,“您老人家……到底给我留下了个什么烂摊子啊?”
唯物主义的世界观,在这一刻,伴随着深夜马桶里的《往生咒》和这张狗啃过的符纸,彻底碎成了渣渣,捡都捡不起来。
她意识到,自己可能、大概、也许……真的摊上大事了。
一个她完全不了解、也无法用常理解释的,属于“阴阳”、“气场”、“bug”之类的……玄学世界的大门,正以一种极其聒噪且扰民的方式,强行向她敞开。
而门后的“物业公司”——那个叫什么“守衡司”的地方,她甚至连地址都不知道。
今夜,那《往生咒》还会准时响起吗?
她该怎么办?
把这张符纸撕了?
烧了?
还是……找个高人看看?
林小满看着那张符纸,第一次对自己的理智和这个看似正常的世界,产生了深刻的怀疑。
---(第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