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我顶着俩黑眼圈，揣着在火车站旁文具店买到的一小盒国画朱砂，踏上了这趟绿皮车。
车厢里飘着泡面、汗液和旧织物的混合气味，闷得人胸口发堵。
我对号入座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的都市天际线慢慢退成小点，换成农田和矮厂房。
昨晚基本没睡。
姨父的微信像根刺，扎得我那点唯物主义都发虚——他怎么知道我背后发凉、睡不安稳？
巧合？
还是真“看”到了什么？
我摸了摸口袋里的朱砂盒，冰凉的触感能稍稳点心神。
“小伙子，麻烦抬下脚呗。”
身侧传来个苍老沙哑的声音，我抬头见是位八十岁往上的老太太，穿件洗得发白的藏青布衫，头发用旧木簪绾着，正指着我占了她座位下空间的背包。
“哦，不好意思！”
我赶紧把包往里挪，“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去乡下奔个事儿，”老太太慢慢坐下，腿上搁着个手帕裹的小包裹，攥得指节发白，“看你这样子，也是回咱们那边？”
“嗯，回老家奔丧。”
我点头，见她盯着前方发呆，又多问了句，“您是咱们邻村的？
看着有点面生。”
“以前住村东头，后来搬去镇上了。”
老太太终于转了转眼珠，眼神浑浊却没焦点，“你家里长辈走了？”
“三叔公，后天出殡。”
我刚说完，车厢哐当晃了一下，老太太的包裹往旁滑了点，她立马伸手按住，攥得更紧了。
我没再多问，塞上耳机想躲会儿清净，可心里的不安总散不去。
不知过了多久，肩膀突然被轻碰了一下，我猛地扯掉耳机——是老太太凑了过来，脸离我只剩半尺远，带着股旧木头混艾草的味。
“小伙子，你肩上落了灰，我帮你拍拍。”
她声音压得低，像砂纸磨木头。
我头皮一麻，下意识摸了摸肩膀：“您真看着有灰？
我自己咋没感觉？
是不是车站蹭的？”
“不是普通的灰，是跟着人的灰。”
老太太没伸手拍，反而往后缩了缩，眼神突然亮了一下，扫过我揣朱砂的口袋，又迅速暗下去，“拍不掉的。”
“跟着人的灰？”
我心一沉，想起母亲说的“招惹东西”，“您这话啥意思啊？
是指……有啥不干净的？”
老太太没首接答，转头望着窗外飞驰的田野，语调慢悠悠的，像念旧话：“灰跟着人，是因为人身上带了怨气。
你三叔公……走得不干净吧？”
我浑身一僵，刚要追问，口袋里的朱砂盒突然热了起来——像揣了块热炭，烫得我指尖一缩。
可周围明明越来越冷，连呼吸都带了点冰碴。
“您怎么知道三叔公走得不干净？”
我声音发颤，“我姨父也说他走得‘招东西’，您认识我姨父？”
“你姨父是做白事道场的吧？”
老太太终于回头看我，眼神里多了点清明，“他懂这个，让你回来是为你好。
那怨气重的，专缠你们这些常年在外、阳气弱的年轻人。”
“那……那灰跟着我，咋办啊？”
我攥紧朱砂盒，手心全是汗，“我揣了朱砂，姨父让我带的。”
“朱砂能挡一时，挡不了一世。”
老太太摇了摇头，目光又落回我肩上，“你这灰跟了一路了，再不想办法，到了村里还得缠你。”
我急了，又问：“那您有办法吗？
您既然懂这个，能不能教教我？”
老太太没答，反而指了指我腿边的背包：“你包里装的啥？
是不是带了城里的东西回村？”
“就几件换洗衣裳，还有没写完的稿子。”
我愣了愣，“这跟灰有啥关系？”
“城里的东西沾了人气，也沾了杂气，容易引着不干净的。”
老太太话刚落，她腿上的包裹突然轻轻鼓了一下，像是有东西在里面顶了顶。
我刚要指给她看，她立马用手按住包裹，语气变了点：“别管它，老物件，揣着安心。”
“您这包裹里到底装的啥呀？”
我忍不住问，“看着您一首攥着，挺宝贝的。”
“是我家老头子以前用的罗盘，”老太太声音低了点，“他以前也懂点看邪祟的门道，走的时候让我揣着，说能护着我。”
我心里一动：“那您能用罗盘帮我看看吗？
看看我肩上到底是啥？”
老太太却缓缓摇头，眼神又空洞起来：“我老了，眼神不行了，罗盘也看不准了。
你还是找你姨父吧，他比我懂。”
说完她就不再理我，转头盯着窗外，嘴里开始喃喃低语：“怨气重，带不走……走不干净的，还得找替身……”我僵在座位上，后背的凉意和口袋里朱砂的烫意撞在一起，难受得发紧。
刚想再问，车厢哐当晃了一下，老太太的包裹又鼓了一下——这次我看得真切，布面顶起来个小弧度，随即又陷了下去。
她像是没察觉，手指摩挲着包裹边缘，嘴里的话越来越轻，只剩“替身”两个字反复飘过来。
这绿皮车像个移动的铁盒子，载着我往未知的地方去，而那团“灰”就贴在我背后，连朱砂的热度都压不住，还有老太太那神秘的包裹……我不敢再想，也不敢回头看肩膀，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