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少女的轮廓，身形纤细，仿佛笼罩在一层不断滴落水珠的薄纱里。
她的长发湿透，紧贴着脸颊和脖颈，水珠顺着发梢滴滴答答地落在干净反光的地砖上，却没有晕开，而是诡异地凝聚成一小滩，仿佛那水带着某种粘稠的重量。
她低着头，看不清面容，但周身散发出的那股阴冷、潮湿、带着河底淤泥般腐朽气息的寒意，让沈墨***在外的皮肤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店内的灯光似乎也受到了干扰，不稳定地闪烁了一下，光线变得更加冷白，将货架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沈墨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肾上腺素急剧分泌。
多年的销售生涯让他习惯了面对各种难缠的客户，但眼前的“客户”，显然己经超出了他过往所有的经验范畴。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但他强行将其压了下去。
恐惧解决不了问题，尤其是在这份明显“违约后果很严重”的合同约束下。
他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混合着水腥味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
他按照员工手册第一页的提示，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职业化的温和：“欢迎光临黄泉便利店。
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那湿漉漉的身影微微动了一下，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一张苍白浮肿的脸映入沈墨眼帘。
皮肤因为长时间泡水而显得异常肿胀，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青白色。
眼眶周围是深色的阴影，嘴唇发紫。
最让人心悸的是她的眼睛，空洞无神，仿佛两个深不见底的水潭，里面只有无尽的哀伤和……一丝未能散去的执念。
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那双空洞的眼睛首勾勾地盯着沈墨，看得他心底发毛。
“我……”她的声音如同气泡从水底冒出，带着咕噜的水声，缥缈而断续，“……想……送他……一件礼物……他？”
沈墨保持着镇定，大脑飞速运转。
员工手册里提到，要了解顾客的执念核心。
这个“他”，显然是关键。
“……李……明哲……”少女吐出这个名字时，周围的水汽似乎更浓重了一些，温度也骤降了几分，那股怨念虽然不强烈，却如同附骨之疽，缠绵不去。
“我……那么喜欢他……写了……那么多信……他为什么……要给别人看……为什么要……笑话我……”断断续续的话语，拼凑出一个并不复杂，却足以摧毁一个敏感少女内心的故事。
校园暗恋，情书被公开嘲笑，自尊心被践踏……然后，可能是一场意外，也可能是一次绝望的选择，让她最终沉入了冰冷的水底。
沈墨瞬间抓住了关键点。
她的怨念并非指向首接的暴力伤害，而是那种被辜负、被羞辱的痛苦。
她想要的“礼物”，恐怕不是简单的慰藉。
“我想……让他知道……被水淹没……是什么感觉……”少女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尖锐的哭腔，周身的水滴坠落得更急了，“让他……也尝尝……那种冰冷……和窒息……”来了。
核心诉求。
沈墨的目光快速扫过收银台下方——按照谢无妄临走前仓促的指点，那里应该有一些“基础商品”。
他看到了几样东西：一包标注着“安魂”字样的线香，一叠印着往生咒文的黄纸符，一小瓶浑浊的、标签写着“忘川水（稀释）”的液体。
按照手册的“标准流程”，他此刻应该点燃安魂香，安抚其情绪，递上忘川水（稀释），助其淡化执念，最后用往生符送她上路。
但是……沈墨看着少女眼中那抹深刻的不甘和怨屈，又瞥了一眼墙上那张简陋的、写着“顾客满意度评分将首接影响晋升考核”的提示条。
一个大胆的、离经叛道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出现在他的脑海。
标准流程，恐怕只能拿到基础分。
想要快速脱颖而出，拿到高满意度，甚至积累所谓的“业绩点数”，或许……需要一点非常规手段。
他想起了自己作为金牌销售时信奉的准则：**精准挖掘客户深层需求，并提供超越预期的解决方案。
**这个少女的深层需求，真的是遗忘和安魂吗？
不，她想要的是“感同身受”，是让那个负心人体会到她曾经的痛苦。
那些基础商品，显然无法满足这个“深层需求”。
他的目光越过收银台，投向后面那排看起来最正常、摆放着饮料和零食的货架。
就在刚才补货时，他无意中注意到，在几瓶普通矿泉水后面，似乎藏着几瓶包装不太一样的“水”。
它们的标签是暗蓝色的，上面用银色的线条勾勒出流动的波纹，商品名是——**忆苦思甜·刻骨铭心矿泉水**。
当时他只是觉得名字古怪，现在想来，恐怕没那么简单。
“小姐，我理解您的感受。”
沈墨开口，语气充满了共情，如同他曾经面对那些最难搞定的客户时一样，“您的感情被辜负，尊严被践踏，这种痛苦，确实需要被看见，被理解。”
少女空洞的眼睛里，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波动。
“我们店，原则上不提供任何可能对生者造成首接影响的商品。”
沈墨话锋一转，表情变得有些为难，声音也压低了一些，仿佛在透露什么秘密，“这是规定。”
少女周身的水汽瞬间变得躁动，阴冷的气息加剧。
“但是……”沈墨适时地拉长了语调，身体微微前倾，做出了一个类似分享秘密的姿态，“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
我个人非常同情您的遭遇。
或许……有一种折中的方式？”
他站起身，快步走到那排货架前，精准地取出了那瓶隐藏在普通矿泉水后面的忆苦思甜·刻骨铭心矿泉水。
瓶子触手冰凉，里面的液体在灯光下泛着一种不自然的、微微泛蓝的光泽。
他回到收银台，将矿泉水轻轻放在台面上。
“这是我们店新到的‘体验式’饮品，忆苦思甜系列。”
沈墨开始了他的推销，语气充满了诱惑力，“它无法对生者造成任何实质伤害，这一点请您绝对放心。
但是，它蕴含一种独特的情感共鸣能量。”
他指着瓶子上的银色波纹：“当您想赠送礼物的那位‘李先生’，饮用这瓶水时——哪怕只是一小口——他会在一瞬间，清晰地、身临其境地体验到您投入水中时，所感受到的那份‘冰冷的绝望’与‘窒息的痛苦’。
那是一种纯粹情感和感官的‘回忆’与‘共鸣’，持续时间可能只有一瞬，但足以……刻骨铭心。”
沈墨紧紧盯着少女的眼睛：“这并非报复，而是一种……深层次的沟通。
让他真正理解您的痛苦，或许，比任何形式的伤害，都更能触及灵魂。
您觉得呢？”
少女怔怔地看着那瓶水，周身不断滴落的水珠渐渐慢了下来。
她空洞的眼神里，那丝执念仿佛找到了一个倾泻的出口。
她缓缓地、缓缓地伸出手，那是一只同样苍白浮肿、滴着水的手，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冰凉的瓶身。
“……他……真的能……感受到吗？”
她喃喃地问，声音里的水声似乎减轻了一些。
“我以本店的信誉担保。”
沈墨面不改色地说道，尽管他完全不知道这店有没有信誉可言，“这将是您送出的，最‘特别’的礼物。
一份让他永远记住您的礼物。”
少女沉默了半晌，店内的阴冷气息似乎在缓缓收敛。
最终，她点了点头，湿漉漉的头发甩出几颗冰冷的水珠。
“我……要这个……好的，承惠，一缕‘未尽的执念’。”
沈墨按照手册上关于特殊货币的说明，拿起收银台旁边一个造型古怪、像是个小小青铜鼎的扫描仪，对着少女轻轻一照。
一缕几乎看不见的、带着水汽的灰色气息从少女身上飘出，被吸入青铜鼎中。
鼎身微不可查地亮了一下，随即恢复原状。
交易完成。
少女拿起那瓶矿泉水，紧紧抱在怀里，苍白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扭曲的满足感。
她转过身，身影开始逐渐变淡，如同融入空气中弥漫的水汽，最终彻底消失不见。
在她消失的地方，只留下一小滩迅速蒸发、无影无踪的水渍。
几乎在少女消失的同时，沈墨感觉到收银台下方的某个抽屉自动弹开。
里面躺着一张类似POS机单据的白色纸条。
他拿起来一看，上面打印着几行字：**交易完成****客户：水鬼（无名）****购买商品：忆苦思甜·刻骨铭心矿泉水 x1****支付：未尽的执念 x1****客户评价：★★★★★（非常满意！
）****备注：推销员成功挖掘并满足了客户深层情感需求，处理方式新颖，效率极高。
奖励业绩点数+5。
**五星好评！
还有额外奖励点数！
沈墨看着纸条，嘴角难以抑制地微微上扬。
一种熟悉的、达成交易的成就感驱散了之前的恐惧和不适。
看来，他的销售技巧，在这个诡异的便利店，同样行得通。
甚至，因为规则的模糊和商品的特殊，他反而有了更大的……操作空间。
然而，他没注意到的是，在他专注于那张评价单时，他指腹上那抹血红色的印泥，似乎比刚才更加鲜艳了一分，仿佛汲取了某种养分。
店外，遥远的地方，似乎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带着惊诧的轻“咦”。
店长谢无妄坐在某个黑暗的角落里，看着手中一个类似罗盘、其上光点微微闪烁的器物，脸上那惯常的笑容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这小子……他干了什么？！
那瓶水不是这么用的啊！
等等……五星评价？！
这怎么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