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莲无意中透露的信息，像颗种子，在林峰心里悄然种下。
他嘴上安抚着姐姐，说会找正经工作，心里却对那个“辉煌游戏机厅”留了意。
晚上，姐姐去食堂打了饭回来，一份青菜，一份土豆，还有几片肥肉。
姐弟俩就着搪瓷缸里的开水，在宿舍走廊尽头，找了个通风的地方吃。
同宿舍的女工们陆续回来，狭小的空间里充满了女人们说笑声。
林峰吃着没什么油水的饭菜，听着姐姐的工友们聊车间的琐事、线长的苛刻、这个月能发多少工资……一种强烈的不屑涌上心头。
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他想要更***的人生。
深夜，房间里闷得像个蒸笼。
林峰躺在姐姐让给他的下铺，姐姐则和另一个工友挤在了上铺。
他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的霉斑，毫无睡意。
窗外，是东莞不眠的夜。
远处工业区的灯光连成一片，像一条匍匐的光龙。
近处，那些“游戏厅”、“台球室”的霓虹招牌像诱惑的眼睛，一闪一闪。
他轻轻起身，走到走廊上。
夜风带着一丝微凉，吹散了些许暑气。
楼下，几个下晚班的男工正蹲在花坛边抽烟，火星明灭。
更远处，隐隐传来歌舞厅的靡靡之音。
“峰仔，怎么不睡？”
姐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也热得睡不着，跟了出来。
“姐，这里……一首这么热闹吗？”
林峰望着那片灯火，轻声问。
林玉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叹了口气：“天天如此。
有人来，有人走，有人发财，有人倒霉。
峰仔，姐是过来人，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在东莞，平平安安就是福。
别去想那些虚的。”
林峰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姐，那个游戏机厅……离这儿远吗？”
林玉娟身体一僵，猛地转过头看他。
昏暗的光线下，她的脸色显得异常严肃。
“林峰！
我告诉你，你想都别想！
那种地方不是好人去的！
里面都是赌钱打架的混混！
你忘了村里那个林老五了？
就是在外面赌钱，输得倾家荡产，老婆都跟人跑了！”
姐姐的反应如此激烈，反而更加坚定了林峰要去看看的决心。
他不是要去赌，他只是想去看看，那个能让人倾家荡产的地方，到底有什么魔力。
而且，阿莲姐说那里招工，见现钱快。
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现钱。
“姐，我就是随口问问。”
林峰笑了笑，揽住姐姐瘦削的肩膀。
“你放心，我知道轻重。
快回去睡吧，明天我还得去找工作呢。”
第二天一早，林峰不顾姐姐的劝阻，执意要出去“找工作”。
他按照昨晚记下的方向，很快就找到了那条相对繁华一些的街道，也看到了那个红蓝闪烁的“辉煌游戏机厅”招牌。
此时是上午，机厅门口略显冷清。
玻璃门上，贴着“欢迎光临”和“禁止未成年人入内”的褪色贴纸。
林峰在门口徘徊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沉重的玻璃门。
“轰——”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混合着声浪，瞬间将他淹没。
那是烟味、汗味、泡面味、机器散热味的混合体，嘈杂的音乐声、电子游戏音效、硬币掉落声、人们的欢呼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光怪陆离的氛围。
厅内光线昏暗，全靠那些闪烁的屏幕照亮。
一排排各式各样的机器前，坐着形形***的人。
有穿着工服的中年人，有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小年轻，也有紧盯着屏幕想翻本的落魄者。
林峰站在门口，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这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更混乱，更真实。
“喂，细佬，做咩啊？”
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的男人走过来，打量着他。
“我……我找工。”
林峰尽量让自己镇定。
“听说这里招人。”
保安挑了挑眉，朝里面喊了一嗓子：“老板！
胜哥有人找工！”
过了一会儿，一个穿着丝绸睡衣的微胖中年男人，从里面一个小房间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紫砂壶。
他眯着眼，上下扫了林峰几眼，目光在他那双磨损严重的解放鞋上停留片刻。
“找工？
我们这里招的是杂工，扫地擦机器，帮忙看场子，试用期三天没工钱，管两顿饭。
干不干？”
老板的声音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语气随意，却有种不容置疑的味道。
这就是胜哥。
林峰心里判断。
他点了点头：“干。”
胜哥似乎对他的干脆有点意外，又看了他一眼：“叫什么？
哪里人？”
“林峰，粤北的。”
“哦，山里来的。”
胜哥喝了口茶，对里面喊了一声：“阿敏！
新来的，你带带他！”
话音刚落，从吧台后面站起一个女孩。
她穿着一条简单的白色连衣裙，扎着马尾，脸上干干净净，在这乌烟瘴气的环境里，像一朵悄然绽放的水仙花。
“哦。”
女孩应了一声，声音轻轻柔柔的。
她走过来，递给林峰一件半旧的蓝色工衣，眼神从他脸上掠过，带着一丝好奇。
“我叫阿敏。
你先换衣服，我告诉你要做什么。”
她的普通话很标准，带着一点湖南口音，很好听。
林峰接过还带着点洗衣粉味道的工衣，手指不经意间碰到了阿敏的指尖，冰凉滑腻。
阿敏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缩回了手，脸颊微微泛红，低下头快步走到一台机器前。
林峰看着她纤细的背影，闻着工衣上淡淡的皂角香，又看了看周围喧嚣混乱的环境，心中有种奇异的感觉。
这个叫阿敏的女孩，和这个地方格格不入，却又真实地存在着。
他换好工衣，走到阿敏身边。
阿敏己经开始小声地给他介绍：“这是老虎机，这是跑马机……吃钱了要这样拍一下……卡币了要叫胜哥……那边是麻将机，最里面的大机子比较贵，一般是……”她的声音轻柔，讲解清晰。
林峰认真地听着，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瞟向她白皙的脖颈。
在这个混乱污浊的世界里，阿敏的存在，让他感到一丝莫名的安宁。
然而，这安宁很快就被打破了。
下午，机厅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烟雾更加浓重，人声也更加鼎沸。
就在这时，门口一阵喧哗，几个穿着花衬衫的年轻男子，簇拥着一个戴着粗金链子的汉子走了进来。
原本嘈杂的机厅，瞬间安静了不少。
不少赌客都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或者移开目光。
阿敏脸色微微一变，低声对林峰说：“是勇哥……你小心点，别惹他们。”
林峰心里一紧。
潮州勇！
他记住了这个名字。
那个叫勇哥的壮汉，大摇大摆地走到最贵的那排“五星宏辉”机器前，一个小弟麻利地递上一篮子游戏币。
勇哥坐下，重重一拍机器，粗声粗气地吼道：“今天老子要通杀！”
胜哥也从房间里出来了，脸上堆着笑，递过去一根烟：“勇哥，今天这么早？”
“闲得蛋疼，来你这玩玩。”
勇哥接过烟，斜睨了胜哥一眼，目光扫过林峰，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新来的？
细皮嫩肉的，能干什么活？”
林峰低下头，假装整理东西，没有吭声。
他能感觉到，一道不怀好意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扫来扫去。
勇哥开始玩牌，输赢都弄得动静很大。
赢了就狂笑，使劲拍机器。
输了就骂娘，踹机器两脚。
他的小弟们在旁边大声起哄，整个机厅几乎成了他们的专场。
林峰默默地拖着地，擦着机器，但眼角的余光，始终留意着勇哥那一伙人。
他看到勇哥玩牌时，有个小动作很奇怪，每次发牌前，他的右手总会看似无意地在投币口附近晃一下。
而且，他注意到，勇哥今天的手气好得有点离谱。
难道……一个大胆的猜想在他心中升起。
但他没有声张，只是更加仔细地观察着。
他知道，在这个地方，没有证据，多嘴就是找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