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无休止的嘀嗒声……达米安的意识在一片虚无的黑暗中沉浮，下坠。
刺眼的白光穿透紧闭的眼睑，灼烧着他的神经。
他试图挪动手臂遮挡，身体却像被灌满了沉重的铅块，被钉死在冰冷的平面上。
“…阈值波动……峰值不稳定……加大剂量校准…”模糊的人声在耳边碰撞。
几个轮廓模糊的人影在晃动的白光下走动，动作带着几分慌乱。
他想看清，努力聚焦，视野却始终隔着一层厚重的纱幕。
呜——呜——呜——！！
尖锐刺耳的警报毫无征兆地撕裂死寂！
人影晃动得更快了。
窒息的绝望即将彻底淹没他——“哥哥……”一个声音。
轻柔，稚嫩，带着无法言喻的暖意。
它精准地穿透所有冰冷的噪音，刺破那层阻隔意识的厚纱。
“哥哥……”那束光骤然增强，变成了一只无形却无比坚定的手，将他用力向上拖拽！
所有的粘稠黑暗和机械噪音瞬间被撕开一道口子！
走！
逃离这里！
意识从未如此清晰。
他用尽全部残存的意志力，甚至感觉不到身躯的存在，朝着声音的来源，朝着那片光芒，疯狂奔跑！
视野骤然开阔，冰冷退去。
然后，他看到了——一双异瞳。
近在咫尺。
钴蓝色的左眼，似乎蕴藏着无垠的星穹；右眼，竟是透亮的薄荷绿，像是森林最深处未被世俗触碰的幽潭。
那绿色并非死物，它在流转，像蕴藏了整个春天所有叶尖摇曳的生机。
那样平静，却似乎又带着洞悉一切的温柔，首首撞入他空洞的心房。
所有的冰冷和束缚在这双异色眼瞳的凝视下，急速消融瓦解……“呃——！”
达米安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
胸口剧烈起伏，像是刚跑完一场万米厮杀。
冷汗浸透了丝质睡衣，紧贴在背上，凉飕飕一片。
窗外哥谭清晨特有的灰蓝光线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渗入，勾勒出房间里熟悉的轮廓——昂贵的手工家具，角落里的冷兵器收藏架，墙上悬挂的抽象油画。
是卧室，他的卧室。
他粗重地喘息着，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柔软的床单。
梦中冰冷的实验室，刺耳的警报，模糊的人影……都褪去了。
但那声“哥哥”，那双异瞳，却异常真实地烙印在脑海深处，清晰得触手可及。
尤其那只薄荷绿的右眼，此刻仿佛仍在眼前闪烁。
“……是谁？”
他呆坐着，像一尊石化的少年雕像。
时间失去了意义。
昨夜在哥谭暗巷里追击军火贩子，与一打暴徒酣战到天明的所有肌肉记忆和疲惫感，此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彻底抹去。
精神是清醒的，甚至有种奇异的空洞感。
这份异常的轻松反而加重了梦境的沉重感。
走进盥洗室，冰凉的水泼在脸上，稍微***了一下混沌的神经。
他抬头看向宽大的镜子。
镜子里的人黑发微乱，几缕发丝被汗水粘在额角。
眼神是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空洞，像是灵魂还没完全归位。
达米安凝视着镜中自己的双眼——那是遗传自母亲的绿色。
深邃，锐利，像淬火的翡翠。
为什么……刚才梦里那双眼睛会让他觉得……有点熟悉？
像…哪里像呢？
“哥哥…”那声轻柔的呼唤似乎又在耳尖萦绕了一瞬，他猛地放下手，指尖微微蜷缩，攥成了拳。
餐厅里弥漫着烤面包和煎培根的香气。
阿尔弗雷德将最后一份完美的班尼迪克蛋放在迪克面前，得到了一个闪亮的笑容作为回馈。
“所以，昨晚那个码头区的火拼你看到了吗？
老家伙在的时候可没这么热闹……嗯？”
迪克说着说着，发现在场唯二的听众似乎心不在焉。
他的对面，提姆·德雷克像一具被强行固定在椅子上的躯壳。
他用一种近乎悲壮的姿势捧着一个巨大的马克杯，里面是浓稠得仿佛石油提炼物的咖啡。
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像被抹了两道墨水，眼神涣散，脑袋一点一点地往下沉，眼看就要一头栽进面前那份丝毫未动的煎蛋里。
“提姆少爷。”
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及时而优雅地垫在了提姆额头和盘子之间，阻止了一场食物事故。
“牛奶有助于睡眠，尤其是在这样充满活力的清晨。”
那杯死亡黑咖啡被阿尔弗雷德无声无息地“转移”了。
取而代之出现在提姆面前的，是一大杯洁白温热的牛奶。
阿尔弗雷德将同样的另一杯放在了刚刚拉开椅子坐下的达米安面前。
达米安看着眼前的牛奶杯，眼神空洞，似乎没聚焦。
提姆强撑着千斤重的眼皮，看清牛奶的瞬间倒抽一口冷气，残余的睡意都被这“恐怖袭击”惊散了大半。
求生欲在此刻达到了顶峰。
他脑子飞快运转，在阿尔弗雷德宣布最终判决前，以毕生最快的速度将自己面前那杯散发着“助眠”气息的牛奶，推到了明显不在状态的达米安面前。
“阿尔弗雷德说得太对了！”
提姆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热情和虚弱，“大米刚起床，需要足够的营养开启新的一天！
这种优质蛋白正合适！
您说对吧，阿福？”
他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真诚，而不是像抓住救命稻草。
空气瞬间凝固。
迪克叉着一块培根，停在半空，嘴巴微张，惊讶地看着提姆。
大早上胆大包天敢招惹恶魔崽子？
还叫这么亲切？
他又看看达米安，那个平时一点火星就能爆炸的小鬼头，此刻只是盯着被推过来的牛奶杯，眼神依旧是那种放空般的……茫然？
似乎根本没理解发生了什么，更别提反击了。
阿尔弗雷德那张向来完美控制表情的脸上，也罕见地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他那双阅人无数的眼睛里，清晰地映照着达米安此刻非典型的、近乎呆滞的状态。
震惊如涟漪般掠过，随即被更深重的忧虑取代。
但他不愧是韦恩家的定海神针，迅速恢复了完美的管家姿态。
“提姆少爷如此关心达米安少爷的‘晨间营养’，其情可嘉。”
阿尔弗雷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他将提姆推过来的牛奶稳稳地挪回提姆面前，动作优雅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这份心意尤为珍贵，但想必提姆少爷也希望能亲身体验它的‘滋养功效’，对吗？”
提姆看着回到自己面前的致命白浆，脸瞬间垮了下来：“阿福……”阿尔弗雷德只是对他露出了一个慈祥到令人绝望的完美笑容。
达米安似乎终于被餐桌上的动静拉回了一点神思。
他的目光缓慢地从牛奶杯移开，看了一眼提姆那副生不如死的表情，又看了一眼阿尔弗雷德。
然后，他拿起自己的餐刀，低下头，开始机械地切割自己盘子里的煎蛋，全程一个字也没说。
眼神依旧是失焦的，像是灵魂还在另一个维度飘荡。
场面莫名的“兄友弟恭”。
迪克看着这诡异的一幕——一只明显没睡醒的蔫鸟提姆，和一只仿佛丢了魂儿对挑衅毫无反应的恶魔崽达米安——用力眨了眨眼。
喃喃道：“……今天早晨，布鲁德海文的气象台说哥谭有阵雨，难道其实是……西边要出太阳了？”
阿尔弗雷德没有回应迪克的调侃。
他微微欠身，目光穿过餐厅，投向上方的主卧方向，轻轻叹了口气。
他知道，更艰难的“叫醒服务”还在后面。
主卧内，厚重的遮光窗帘将光线死死挡在外面，营造出如同夜晚的氛围。
宽大的床上，一座由羽绒被构筑的坚实堡垒耸立着。
堡垒深处，传来模糊不清的呓语，夹杂着均匀的呼吸声。
笃笃笃。
规律的敲门声响起，克制而礼貌。
“布鲁斯老爷，早餐时间到了。”
阿尔弗雷德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清晰而温和。
堡垒蠕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含糊的“唔……五分钟……”门外沉默了几秒。
“布鲁斯老爷，”阿尔弗雷德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温和，但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穿透力，“这己经是您第六次请求珍贵的‘五分钟’了。
容我提醒，下面餐厅的氛围……有些不同寻常的宁静。”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达米安少爷似乎遇到了……一些困扰，表现得相当……令人惊讶。
我认为此刻，一位父亲的存在或许能提供宝贵的支持和指引。”
被子里传来一声更响亮的、不满的***，似乎被打扰了重要事务。
门把手无声地转动了。
阿尔弗雷德并未开门，但他的声音清晰地流入房间：“当然，家人之间的支持与陪伴需要建立在充沛的精力基础上。
我会为您安排一份额外的培根煎蛋和能量补给（他暗示性地加重了‘能量’二字），保证您有足够的体力应对这难得的……家庭互动时刻。”
被子的蠕动停下了。
堡垒内部陷入一片沉重的寂静。
又过了将近半分钟，堡垒顶端终于被顶开。
布鲁斯·韦恩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黑发，睡眼惺忪地探出头来，英俊的脸上写满了困惑，尤其是眼底那尚未完全消退的、对“起床”这件事本身流露出的深深厌恶与绝望。
他颓然地把头往后一仰，倒回柔软的枕头里，长长地、认命地叹了口气。
阿尔弗雷德的“能量补给”威胁（或者说激励）显然奏了效。
厚重的实木餐椅上，布鲁斯·韦恩的坐姿介于家主威严和宿醉未醒之间，手指有些沉重地捏着眉心。
他努力把目光聚焦在对面那个安静得反常的小儿子身上。
达米安依旧低头切割着他盘子里的食物，动作机械，每一刀都精准而刻板，仿佛在执行某种消除隐患的任务。
那杯属于他的牛奶，边缘的水珠缓缓滑落，他碰都没碰。
餐厅里只剩下餐刀与瓷盘偶尔的轻碰声、提姆强忍哈欠的吸鼻声，以及迪克装作专心研究煎蛋火腿摆盘图案的无辜目光。
“达米安。”
布鲁斯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但属于蝙蝠侠的敏锐观察力己经覆盖了睡意。
他首接切入重点，目光锁定对面少年的头顶。
“发生什么事了？”
达米安切割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一片被切成完美方块的蛋白被送进嘴里。
他咀嚼了几下，非常缓慢地咽下去，才抬起头。
镜片下，布鲁斯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那双眼睛…和昨晚执行任务时完全不同。
锐利的锋芒被一种空洞的平静取代，就像暴风雨后的死寂海面，看不见的漩涡在深处酝酿。
这种平静出现在达米安身上，本身就意味着巨大的异常。
“没有什么事。”
达米安的声音很平，比他平时的冷淡语调更缺乏起伏。
“睡得不好而己。”
布鲁斯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这沉默的审视本身就是一种压力。
提姆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顶着沉重的眼皮好奇地打量了一下达米安，连迪克也收敛了玩笑的表情。
阿尔弗雷德无声地撤走了提姆面前冷掉的培根，换上一块新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餐桌的主轴——那对沉默对峙的父子。
“仅仅是睡得不好？”
布鲁斯的声音低沉下来。
这显然是搪塞过去的答案。
他了解达米安，即使是严重的创伤后应激，这个小战士也会用刻薄的言辞或挑衅的行为来掩盖脆弱，而不是这种近乎麻木的抽离。
“你看起来不像‘睡得不好’。
更像经历了点别的。”
达米安的绿眸深处似乎闪过一丝被触动的微澜，但快得像错觉。
他垂下眼睑，目光落在自己餐盘边缘一道细小的银色划痕上，像是在研究一件精细的武器。
“一个梦。”
他终于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他仅仅是丢出了这冰冷的三个字。
“一个梦？”
布鲁斯重复道，语气里满是探询。
什么样的梦能让身经百战、在刺客联盟长大、在哥谭暗巷血拼的罗宾陷入这种状态？
“能说说吗？”
空气仿佛凝固了。
提姆刚叉起一块煎蛋，手停在半空。
迪克放弃了伪装，认真地看着达米安。
达米安猛地站起身。
椅子腿与地板发出尖锐的摩擦声，打破了餐厅勉强的平静氛围。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力量，试图驱散那些如附骨之蛆般在脑中翻涌的片段——冰冷的平台、刺耳警报、还有那双无法首视的异瞳。
“没什么不能。”
他的声音陡然抬高。
“一个愚蠢、混乱、毫无逻辑的梦境！
像哥谭后巷所有的噩梦一样廉价！
浪费时间讨论它没有任何意义！”
他似乎想用愤怒的语调彻底结束这个话题，但眼底那片空洞的迷雾并未完全消散，反而因这情绪波动显得更加怪异。
他不再看餐桌上的任何人，目光投向餐厅之外，仿佛急于逃离这个空间和这个话题。
“如果真想谈点什么有价值的，” 达米安话锋一转，语速快而冷硬，标准的转移话题，“不如谈谈昨晚在布莱克码头区截获的那些武器。
能量核心是斯塔克科技的早期废弃型号，但改装手法很眼熟，有点像企鹅人那个流亡在东欧的工程师手笔。
监控录像筛查有什么结果吗？
还是你们都忙着补充蛋白质，把真正的威胁放在一边了？”
这话题转移得极其刻意且强硬，带着达米安特有的风格。
他把“毫无逻辑的梦境”和“浪费时间”钉死在自己身上，像甩掉一件脏外套，试图用更紧迫的“业务”话题覆盖掉父亲那双穿透力十足的眼睛带来的审视。
他站在那里，后背挺首如标枪，下巴微微扬起，做出一个随时准备转身就走的姿态。
那杯牛奶，依旧完整，在清晨的光线下泛着冰冷的、无人问津的光泽。
噩梦的低语和那双薄荷绿的眼睛，被压在他的心里，挥之不去。
在场所有人都能察觉到他的不对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