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东山,深处。
寒意顺着岩石缝隙往里钻,空气里弥漫着泥土、苔藓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燕云锋是在一阵剧烈的头痛和彻骨的寒冷中醒来的。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视野先是模糊,然后慢慢清晰。
映入眼帘的是粗糙、凹凸不平的岩石洞顶,几缕微光从不知名的缝隙透进来,勉强驱散了些许黑暗。
旁边,一堆小小的篝火正噼啪作响,跳动的火苗带来有限的温暖,也映照出坐在火堆旁的一个沉默的身影。
那身影背对着他,肩背宽阔,穿着深色的、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短褂,低着头,似乎在擦拭着什么物件,火光照亮了他半边冷硬的侧脸轮廓。
燕云锋喉咙干得发痛,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牵动了身上的伤口,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哼。
火堆旁的身影动了,转过头来。
是那张脸,燕云锋在昨晚那片血腥地狱里最后看到的、如同鬼魅般出现又带走他的脸。
此刻在跳动的火光下,这张脸显得更加棱角分明,眼神沉静得像山里的深潭,看不出什么情绪。
“这……这是哪里?”
燕云锋的声音嘶哑虚弱,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
“山洞。”
姚飞的回答简短,没有任何修饰,声音低沉,像石头敲击。
山洞……脱离了那个血腥的院子,暂时安全了。
这个认知让燕云锋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瞬,但紧接着,更巨大的恐惧和悲痛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
他猛地想起昏迷前最后的画面——他爹猛地扑过来,后背炸开的血花……“我爹……我娘呢?
他们……”燕云锋的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和希冀,眼睛死死盯着姚飞,渴望得到一个不一样的答案。
姚飞看着他,眼神没有任何闪避,也没有丝毫安慰,只是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那平静本身就像一把冰冷的锉刀,磨刮着人的心脏。
“死了。”
两个字,斩钉截铁,砸碎了燕云锋最后一点侥幸。
死了……都死了……爷爷奶奶,叔叔伯伯,娘……还有爹……那个用身体替他挡住子弹的爹……巨大的绝望和悲伤瞬间攫住了他,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混合着脸上的污垢和干涸的血迹流下。
他蜷缩起来,身体因为哭泣而剧烈抖动,像一只受伤的幼兽。
哭了不知道多久,他才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向那个始终沉默坐在火堆旁的男人,一种混合着感激、悲伤,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怨愤的情绪涌上心头。
“你是谁?”
他哽咽着问,虽然心里己经有了答案。
“姚飞。”
果然是他。
那个爹偶尔会提起,被伪军和王麻子恨之入骨的“锯齿飞刀”姚飞。
“你……你那么厉害……”燕云锋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和质问,“你为什么不救我爹?!
你为什么只带我走?!
你当时明明可以……” 他可以怎样?
燕云锋自己也说不清,他只是无法接受父亲死在自己面前,而这个有能力的人似乎“见死不救”。
姚飞沉默地看着他,跳跃的火光在他深邃的眼中明明灭灭。
他没有解释当时的危急,没有说村口枪声是调虎离山,没有说带着一个重伤的成年人根本无法在追兵下逃脱,更没有说燕魁用生命传递出的最后信息是何等沉重。
他只是看着这个失去一切、被悲伤和愤怒淹没的少年,用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语气,重复了之前那句话,却又加上了三个字:“忘了他吧。”
这句话像是一盆冰水,兜头浇在燕云锋身上。
他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姚飞,忘记?
忘记那个用生命保护他的爹?
这怎么可能?!
姚飞不再看他,转回头,继续擦拭手中那柄形状特异、带着狰狞锯齿的飞刀。
冰冷的金属在火光下反射出幽冷的光泽,一如他此刻的话语和眼神。
“想活,就先学会忘记。”
山洞里只剩下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少年压抑不住的、绝望而迷茫的哭泣。
洞外的关东山,林海沉默,黑夜无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