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临终前让我记录她的鬼故事,说这是家族女性的宿命。“每个嫁入我们家族的女人,
都会在月圆之夜看到一个红衣女人。”我原以为这只是老人的胡话,
直到整理遗物时发现了太奶奶的日记——“她穿着红嫁衣,在月光下问我为什么要抢她丈夫。
”接着又在奶奶的旧书中翻到一张泛黄的照片。黑白影像里,
一个穿红嫁衣的女人站在老宅井边,面容惨白。而照片背面,
有一行娟秀的字迹:“轮到你了。”---奶奶是在一个蝉声嘶哑的午后走的。
天气闷得像个密不透风的蒸笼,窗外的天光是浑浊的,灰里泛着黄,压在人心头,沉甸甸的。
她躺在床上,薄薄的一层,仿佛只剩下一把枯骨,连着最后一点游离的气力。
她招手让我近前,干枯冰凉的手紧紧攥着我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完全不像个弥留之人。
“囡囡,”她的声音又轻又哑,像秋日里最后一片叶子在风里抖,
“记下来…把我讲过的那些,都记下来…”我含着泪,连连点头,
只当她是放心不下那些伴随了我整个惶惑童年的光怪陆离。
“不是故事…”她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我,试图穿透我的皮肉,钉进我的魂里,“是…是命。
是咱们家女人…逃不掉的命…”一阵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我屏住呼吸。
“每一个…嫁进咱们家门的女人…”她的喘息变得粗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裂缝里挤出来,
“都会在…月圆那天晚上…看见她…一个穿红衣服的女人…”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目光开始涣散,望向虚空中的某一点,充满了原始的恐惧。最终,
那紧紧钳制我的手蓦地松脱,重重跌落在旧棉布床单上。葬礼结束后,
那种被潮湿闷热包裹的黏腻感并未随之散去。老宅子里似乎还残留着奶奶最后的气息,
混合着草药和衰老的味道。我开始着手整理她的遗物,心里空落落的,带着一种麻木的悲伤。
她说的那些话,起初我只当作是病重时的谵妄,被突如其来的死亡镀上了一层凄厉的色彩,
却并未真正往心里去。直到我打开那个藏在衣柜最深处的樟木箱子。
一股陈旧的、混合着樟脑和纸张霉变的气味扑面而来。箱子里很空,
只有几件叠放整齐的旧旗袍,料子已经脆了,颜色褪得黯淡。旗袍下面,
压着一本用深蓝色土布包裹的册子,边角磨损得厉害。翻开,是太奶奶的笔迹,
用一种工整而略显僵硬的毛笔小楷写成。里面记录的多是些琐碎的日常,柴米油盐,
家长里短。我漫无目的地翻着,直到某一页,手指停住了。那页的日期已经模糊,
字迹却格外清晰,甚至带着一种急促的力道:“……昨夜又逢月圆,入夜后心神不宁,
果不其然,子时刚过,她又来了。仍是那一身刺目的红,像血,像烧着的火。
就站在院里的那口井边,月光照得她脸白惨惨的,没有一丝活气。她盯着我,一遍遍地问,
声音又尖又细,绕着井沿打转:‘你为什么抢我丈夫?你为什么抢我丈夫?’……我蒙住头,
浑身抖得筛糠一般,不敢听,不敢应……”太奶奶的日记?红衣女人?抢她丈夫?
我的心猛地一缩,奶奶临终前那双恐惧的眼睛骤然浮现在眼前。难道……那不是胡话?
一股凉气无声无息地从脚底升起。我定了定神,合上日记,手指有些发颤。
箱子里似乎还有别的东西,在旗袍的掩盖下。我伸手探去,摸到一个硬硬的边角,
是一本旧版《红楼梦》,书脊已经开裂,纸张泛黄发脆。我拿起书,随意一抖。一张照片,
轻飘飘地,从书页间滑落下来,旋转着,正面朝上,躺在了暗红色的地板上。黑白照片,
因为年代久远,布满了细密的霉点和划痕。背景是我所熟悉的这座老宅的天井,
那口废弃多年的石井栏清晰可见。井边,站着一个人。一个女人。穿着一身臃肿繁复的嫁衣,
即使是黑白色调,也能分辨出那极其浓重的深色,只能是红色。宽大的袖口,曳地的裙摆,
头上似乎还盖着什么东西,但并非喜帕,而是……更像一种模糊的阴影。她的脸,
是一种毫无层次的白,像一张被拙劣涂抹过的面具,看不清具体的五官,
只有一种空洞的、直勾勾的“注视感”,穿透照片的时光,钉在我身上。她在看着我。
我浑身汗毛倒竖,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冻结了。奶奶的话,太奶奶的日记,
还有眼前这张鬼气森森的照片……所有碎片轰然拼凑,一个清晰而恐怖的轮廓显现出来。
这不是故事。我颤抖着,几乎是凭借本能,将照片翻了过来。照片背面,
用那种我曾在旧作业本上见过的、奶奶年轻时写的娟秀钢笔字,有一行小字:“轮到你了。
”字迹的颜色是一种沉黯的褐,像干涸的血。“嗡”的一声,大脑一片空白。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四肢百骸。我猛地将照片甩开,好像它烫手一样,
踉跄着后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轮到我了?什么意思?
下一个看见红衣女人的……是我?不,不可能!我只是记录了奶奶的故事,
我只是……我只是碰巧看到了这些遗物!我不是嫁入这个家族的女人,
我身上流着这个家的血!奶奶说的是“嫁进来的女人”!我拼命在心里反驳,
试图用逻辑构建一道脆弱的防线。但对未知的恐惧,对那种超自然存在的本能畏怖,
如同无数细密的针,扎透了我的理智。我扶着墙,大口喘着气,目光却无法控制地,
再次投向地板上那张诡异的照片。穿着红嫁衣的无面女人,静静地站在井边,
站在老宅的天井里,站在我无比熟悉的地方。还有那行字,那三个字,像一句恶毒的诅咒,
又像一个冰冷的预言,在我脑海里反复回响,越来越响,几乎要撑裂我的颅骨——轮到你了。
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停了,屋子里死寂一片。只有我粗重的呼吸声,和擂鼓般的心跳,
撞击着这令人窒息的安静。老宅的阴影,仿佛在这一刻,活了过来。
那张照片像一片被烧焦的蝴蝶翅膀,静静地伏在暗红色的地板上,带着一种不祥的美丽。
我不敢再碰它,仿佛那上面沾染着无形的剧毒。目光却像被钉死一般,
无法从那个穿着红嫁衣、面容空白的女人身上移开。她站在那里,就在我家天井的那口井边,
站在我从小到大奔跑嬉戏的地方。“轮到你了。”那三个字不再是墨迹,
而是化作了冰冷黏滑的触须,缠绕上我的脖颈,一点点收紧。我猛地直起身,
几乎是手脚并用地逃离了奶奶的房间,冲回自己从小住到大的那间屋子,
反手“砰”地关上门,后背死死抵住门板,好像外面有什么东西正追过来。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肋骨生疼。不是说我,不是说我的……奶奶明明说,
是“嫁进来”的女人。我姓林,我是林家的血脉,我不是外姓人,这个诅咒不该落在我头上!
我试图用理智安抚自己,可太奶奶日记里那绝望的絮语,奶奶临终前攥着我手腕的冰冷触感,
还有照片背面那行娟秀却恶毒的字……所有的一切都拧成一股冰冷的绳索,勒得我喘不过气。
窗外,天色彻底暗沉下来,闷雷在云层深处滚动,带着山雨欲来的压抑。
老宅的电路似乎也受了潮,灯光昏黄不定,在墙壁上投下摇曳扭曲的影子。那一夜,
我几乎没合眼。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木头因潮湿发出的“嘎吱”声,
风吹动破旧窗棂的呜咽,甚至是自己的心跳——都能让我惊跳起来。眼睛一闭上,
就是那张没有五官的惨白面孔,和那身刺目的红。接下来的几天,我活得像个游魂。
强迫自己吃饭,整理,应付前来慰问的亲戚,但魂仿佛已经丢在了那个午后,
那个看到照片的瞬间。我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它,
不去搜寻记忆中所有与“红衣”、“井”、“月圆”相关的碎片。我记起很小的时候,
大概五六岁,也是一个夏天,我贪玩跑到天井那口废井边,扒着冰凉的石头井沿往里看,
里面黑黢黢的,只能闻到一股陈腐的土腥气。奶奶当时疯了一样冲过来,一把将我拽开,
脸色煞白,手抖得厉害。她从未那样严厉地呵斥过我,然后找来一块厚重的木板,
死死钉住了井口。那时我只觉得奶奶小题大做,现在想来,她那时的眼神,
充满了和后来说起红衣女人时一模一样的恐惧。我又想起,似乎有好几个夏天的月圆之夜,
奶奶都会早早把我哄上床,紧闭门窗,
甚至在窗台上放一把她亲手剪的、歪歪扭扭的红色纸人。我问她为什么,她只说辟邪。
月光透过窗纸上的红纸人,会在房间里投下怪诞的影子,我那时只觉得好玩。
这些被岁月尘封的细节,此刻都变成了佐证,冰冷地指向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真实”。
我不能再这样被动地等下去。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着我,快要将我窒息。我必须做点什么,
必须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张照片,是唯一的,也是最直接的线索。深吸一口气,
我再次走向奶奶的房间。樟木箱子还开着,散发着陈旧的气味。那张照片,依旧躺在地板上,
像个等待已久的陷阱。我蹲下身,戴上了一副整理旧书时用的棉布手套,屏住呼吸,
小心翼翼地将照片拾起。隔着薄薄的手套,似乎也能感受到一股阴寒之气,
顺着指尖蔓延上来。我强迫自己仔细端详。照片里的老宅天井,布局和现在几乎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