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像被打碎的金箔,泼洒在实验中学高三(七)班的走廊瓷砖上,折射出晃眼的光斑。
林砚靠在三楼窗边,老旧的铝合金窗框被他攥得微微发烫,狼尾发梢随穿堂风轻晃,扫过肩胛骨时带起一阵细微的痒意。
他半垂着眼,视线落在楼下操场那群嬉笑打闹的体育生身上,桃花眼瞳色近墨,平日里总像蒙着一层冰雾,此刻却因腰侧的钝痛,眼尾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
指尖还在摩挲校服袖口的线头——那是母亲昨晚熬夜缝补的痕迹,针脚细密得过分,像一张网,把他这些年试图挣脱的“责任”又重新捆了回来。
十西岁那年父亲骤然离世的画面,像老旧电影般在脑海里循环播放。
殡仪馆里刺鼻的消毒水味,母亲压抑到极致的哭声,还有亲戚们那句“林砚,你是男人了,要撑起这个家”的断言……这些碎片把“强大”两个字烫进了他骨子里,也把那个会抱着吉他在夕阳下弹唱的少年,烧得灰飞烟灭。
“林砚!
发什么呆呢!”
清脆的女声像一颗石子投入冰湖,林砚猛地回神,狼尾发随动作甩过耳际。
林雨从走廊尽头跑过来,金发卷发在逆光中泛着暖金色的光晕。
她穿着件黑色oversize卫衣,胸前印着白色的“COOL TEAM”字样,牛仔短裤下的小腿肌肉线条流畅,跑起来时整个人像一团鲜活的火焰。
“姐。”
林砚的声音很淡,刻意压着喉结,避免流露出任何情绪。
他比林雨小西岁,却因为常年锻炼和沉默的气场,在身高上早己超过了这个姐姐。
林雨在他面前站定,叉着腰喘了两口气,随即扬起一个明朗的笑:“走了走了!
吉他社今天招新,我给你报了名,去试试?”
她从帆布包里掏出一张彩印传单,油墨香气混着她身上淡淡的柑橘味香水,扑面而来。
吉他社……这个词像一根针,刺破了林砚刻意维持的平静。
高二那年,他还能跑能跳,在体育队的更衣室里,偷偷藏着一把二手木吉他。
熄灯后躲在被子里拨弄***,那些细碎的音符是他唯一的喘息。
首到那次深蹲重量过载,腰椎间盘突出的诊断书把所有念想都碾成了粉末。
“我不去。”
他几乎是本能地后退一步,声音冷得像走廊尽头的消防栓。
“为什么不去?”
林雨的笑容僵在脸上,“你以前明明那么喜欢……爸走的前一天,还在客厅听你弹《晴天》呢。”
“以前是以前。”
林砚打断她,抬手将传单狠狠推开。
纸张在空中散开,像一群折翼的白蝴蝶,簌簌落在米黄色的瓷砖上。
“林砚你到底在别扭什么!”
林雨的声音陡然拔高,眼眶瞬间红了,“爸走了五年了,你就打算一辈子把自己锁起来吗?
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除了读书就是锻炼,锻炼到把自己练伤,然后呢?
躲在走廊里装酷吗?”
争吵声引来了走廊另一端的注意。
林墨背着洗得发白的吉他包,正不紧不慢地走着。
他今天穿了件黑色圆领卫衣,银色项链随着步伐轻轻晃动,看到两人后,脚步顿了顿,礼貌地点了点头:“小雨,砚砚,怎么了?”
林砚别过头,不去看他。
林墨是表哥,也是家族里公认的“乖孩子”——成绩优异,会弹会唱,活成了所有人期待的样子。
这种对比像一根刺,扎在林砚心里很多年。
“没什么。”
林砚咬着牙,声音发紧,“让开,我要***室。”
“砚砚只是需要点时间。”
林墨弯腰,一片一片捡起散落的传单,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将传单整理好,轻轻放在林雨颤抖的手心里,声音温和得像春日的风。
林砚猛地转身,快步走向走廊尽头。
他不敢回头,怕看到林雨泛红的眼眶,更怕看到自己狼狈的倒影。
腰伤的疼痛随着步伐加剧,每走一步都像有钝器在碾磨骨头,但他咬着牙,把所有声音都堵在喉咙里。
“砚砚!”
林雨在身后喊他,带着哭腔。
他没有停。
阳光在走廊尽头形成一道光柱,他一步步走进那片光明里,却觉得自己正被身后的黑暗死死拽住。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母亲发来的信息:“晚饭炖了排骨,早点回家。”
林砚停下脚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滑坐到地上。
他从烟盒里摸出一支烟,却没有点燃,只是任由那劣质的烟草味在鼻尖萦绕。
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像他此刻忽明忽暗的人生。
远处,林墨把一张新的吉他社传单悄悄塞进林雨的口袋,轻声说:“给他点时间,也给我们点时间。”
夕阳把走廊的影子拉得很长,林雨望着林砚消失的方向,眼泪终于决堤。
风吹过走廊,卷起地上的传单一角,上面“音乐社招新”的字样在逆光中,像一个遥不可及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