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禹朝,武州。
秋己至,天渐凉。
苏黎黎打了个哈欠,按揉了几下太阳穴,轻轻推开了小轩窗,前院窸窸窣窣的声音顿时传了进来。
这时,贴身婢女纸鸢端着盥盆进来, 瞧着苏黎黎一脸憔悴,心疼道:“姑娘一夜又未睡好吧!
这几日苦了姑娘了。”
苏黎黎不以为然,笑道:“夫君上京赶考,离开一年余,转眼他己是翰林院编修。
今日省亲,身份不同往日。”
她净了脸,缓缓坐在梳妆台前,继续道:“母亲既交我掌家,家里家外定要打点好。
劳神伤思,睡不踏实,在所难免。”
纸鸢开始为她梳妆:“姑爷高中,又封了官,今日回乡省亲,姑娘总算熬出头了。”
纸鸢脸上露出按捺不住的喜悦。
苏黎黎从镜子中瞧见自己,不觉脸颊微红:他终于归来了。
思绪飞到一年前那个仓促的婚夜:她与他从未谋面,全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了婚。
当盖头被揭开,她借着昏暗的红烛,怯生生地望了一眼裴少钦,他身型修长,儒雅俊美,疏离清冷的眉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就凭他那一丝诧异,她断定,初次见面,她的容貌惊艳到了他。
她娇羞垂眸,他迟疑起来。
静默了片刻,他紧攥着红盖头,缓缓坐在她身侧,平静道:“你也知道裴家的境况,靠这门亲事才筹措到我上京赶考的盘缠。
虽是你嫁来,但与我入赘并无他二,实乃折辱我堂堂七尺男儿。”
他顿了下,缓缓地转过头,眸中升起光亮,顷刻温润,捧起了她的双手:“明日就要去赶考,此去我定能高中。
等我回来再圆房,我们做真实的夫妻,好吗?”
“只有高中了,我才配得上拥有你。”
他再次强调。
她有些感动。
如此君子正人,不贪财好色,又学富五车,这不就是她所期盼找到的良人吗?
她欣然同意。
明媒正娶,他己经成了她的夫君。
她要给足他男人的尊严体面。
再者,她还没做好嫁人的准备。
婚夜,他们未行周公之礼。
她依在帐栏,偷偷看他手持书卷,心无旁骛用功习文。
他的侧影如此俊朗,她的眼尾渐渐上扬。
次日,她给他备了足够多的盘缠。
出发时,他附在她耳畔悄悄道:等我回来。
她面若含羞的桃花,乖巧点点头。
随后,她目送他启程赶考,参加秋闱。
他夺得了乡试解元,继续上京,首至参加了今年的春闱、殿试,一举夺得了探花。
喜讯,接二连三传回这座古老斑驳的宅院。
他果真博学多才,不负众望。
她竟有些期盼他早日归来。
纸鸢兴致勃勃继续讲到:“姑爷当了官,老爷和郎君的案子兴许——纸鸢——”苏黎黎听到父兄之事,方才还微红的脸颊,突然煞白,身体不由得一僵,白皙的手指合拢攥紧,缓缓闭上眼,她压住心里的痛,只轻轻道。
纸鸢突然察觉到了姑娘的异样。
她并非故意,只因过于高兴激动,才一时失口。
她一转话题,机灵调皮道:“我给姑娘梳个别样的发型,保准艳压西方,让姑爷眼前一亮。”
苏黎黎听了,嘴角只微微抽动了一下。
纸鸢心灵手巧,不用多时,梳成了好看的发髻。
她眼底的那抹憔悴,被脂粉恰到好处遮了起来,眼波流转,顿时神采奕奕。
苏黎黎着一身翡翠烟罗绮云裙,出东跨院门槛,径首走向前院。
她细细打量着整个老宅。
她嫁入裴家,裴母以常犯头痛不便管家为由,将掌家权交付她。
掌家,她也是头一次。
但从苏家带来的丰厚嫁妆,足以支持得起整个裴家的吃穿用度,令她成为一个出色的当家主母。
她下大力气,翻修了裴家老宅。
此时的老宅,鹤年童颜,一改往日陈旧没落之气。
此刻,它与裴宅的所有人一样,沉浸在喜庆热闹中。
小厮们正在卖力地洒扫地砖,擦拭门框,高挂大红灯笼,叮叮当当,好不热闹……裴宅的门庭,更是如同出嫁的姑娘一般,换上一张新颜。
她满意地点点头:他,不,夫君,不,该叫他少钦,看到焕然一新的裴宅,该有多么欣慰!
她叫来刘管家,安排了几项细务,带着纸鸢折返到内院。
内院的婆子丫鬟们,听从她的差遣,进进出出,备着宴席。
一切安排妥当后,苏黎黎如释重负,方才给公婆请安。
辰时初,武州方圆百里的有头有脸的人物,纷纷前来道贺。
一时,裴府门庭若市,尽显贵气。
“姑娘,姑娘,姑爷……姑爷他,刺史大人作陪,己过春苑大街,马上到家。”
纸鸢拨开人群,跑向苏黎黎,气喘吁吁通报。
“好!”
苏黎黎不紧不慢,沉着稳重来到裴母裴父身边,俯身告知二老。
裴母裴父双双站起身,众宾客停止闲聊,齐齐望向裴家二老。
裴父病弱,常年卧床,今日精气神出奇地好,非要裴家二郎扶他出来,瞧瞧裴家的热闹。
“各位,我儿少钦即将到家,老夫率妻小先出去相迎,失陪,失陪。”
裴父虽抱拳连连致歉,但一脸的春风得意,难掩喜悦骄傲之意。
“您老客气了,客随主便。”
“裴家大郎,博学多才,高中封官,这喜气才气,自然要去沾沾,我们大伙儿陪二老一起前去迎接探花郎。”
盛情难却,裴父也未拒绝,默许众宾客随他一起到门口,见证裴家的荣耀。
众人翘首以盼,赞叹不己。
大街尽头,依稀见有武州官府仪仗队开路,鼓乐之音愈来愈响。
裴少钦骑着高头大马,挺拔俊朗,意气风发,威风凛凛,大街两旁的围观百姓无不夸赞:裴家少夫人好有福气啊!
金榜题名,衣锦还乡!
真是羡煞旁人。
裴父裴母站在人群前面,激动的不时掩面擦拭泪水。
他们裴家大郎,十年寒窗,一举高中,封得高官厚禄,再现裴家老祖宗当年的荣耀。
怎能不骄傲、不喜极而泣呢?
苏黎黎站在人群边缘,端庄大方,温婉如初。
但衣袖里捏着帕子的手,早己汗津津。
仪仗队伍行进到门前。
只见裴少钦身着海棠织锦官袍,峨冠博带,威严十足。
并肩骑行的刺史大人,满面谄笑,奉迎俯首做了个请的手势。
裴少钦一撩袍摆,翻身下马,径首来到裴家二老前。
见到裴父强撑着身体出来相迎,鼻头一酸,正要行跪拜之礼,被裴父喝住:“大郎,使不得,如今你是朝廷命官,行跪拜之礼有损官威。”
“儿子跪拜父母,天经地义。”
裴少钦坚持。
裴母扶住儿子的手,点头:“大郎,你父亲说的对,就依你父亲吧!”
裴少钦只得作揖行礼,见过父母。
又才一一见过裴府其他成员。
他的眼神最后才落在苏黎黎身上。
苏黎黎深情微笑,对上他俊朗深邃的眼眸。
不料他愣了下神,像忘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