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诗诗词

我是裴砚用十八箱芙蓉苗聘回的妻，也是他用一纸休书打发走的下堂妻。

他另娶吏部尚书千金那日，长安城十里红妆。我坐在新赁的小院里，将他当年送的所有诗稿，

一页页投入了熏笼。火舌卷过“愿为芙蓉常相伴”的誓言时，婢女青黛红着眼问我：“姑娘，

若裴大人知道您烧了这些，怕是...”我打断她，

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从他写下休书的那一刻起，我的喜怒哀乐，就都与他无关了。

”有些东西，烧了才能新生。比如旧情，比如过往。后来，他权场失意，瘫卧在床，

托人送来我们当年的定情玉佩，求见我最后一面。我的夫君，新任国子监司业周谨，

只是轻轻握住我的手，对来人说：“内人如今，不喜芙蓉，只爱桃李。”而这一切的因果，

都始于建昭十七年上元夜，那场看似天作之合的灯谜初遇1 灯谜建昭十七年的上元夜，

长安城内的灯火亮如白昼。我随着舅母李氏在熙攘的人流中穿梭，绣鞋险些被踩掉。

舅母攥紧我的手腕，声音带着惯常的训诫：“阿芙，仔细脚下，莫要失了体统。”话音未落，

一群举着鲤鱼灯的孩童嬉笑着冲过，生生将我们冲散。我被人流裹挟着，

踉跄退至河桥边的柳树下，方才站稳。正欲寻路，却见柳枝上悬着一排绢灯，

灯下立着个青衫郎君，正仰首望着其中一盏。那灯上绘着比翼齐飞的彩凤，下缀一枚洒金笺，

写着“身无彩凤双飞翼”。他身姿挺拔，侧脸在灯火映照下，显得清隽非常。

似是察觉到我的目光，他倏然转头，眸中含笑，如春水映星，

直直望向我：“小娘子可知这下句？”周遭喧嚣仿佛瞬间沉寂。我心头莫名一跳，

鬼使神差般轻声应道：“心有灵犀一点通。”他眼底笑意更深，如星河漾开流光。他抬手，

轻轻折下头顶一缕垂柳，叶尖不知何时已系上一块温润白玉，雕着缠枝芙蓉，脉络清晰，

栩栩如生。“在下裴砚，家父礼部侍郎。”他将柳枝递来，声音清朗，“这玉牌，权当谢礼。

”我迟疑着未接，只觉脸颊微热。他亦不勉强，只将柳枝轻放在我身侧的石栏上，微一颔首，

便转身汇入人流，青衫背影很快被灯火吞没。舅母寻来时，额上已急出细汗，

少不得又是一番数落。我默默听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那枚芙蓉玉牌上，指尖触及，

一片温凉。回府后，母亲见到玉牌，眉头微蹙。“裴家郎君？”她沉吟片刻，

“门第倒是相当，只是……”她未尽之语，化作了眼中一丝忧色。父亲却觉是段良缘，

裴家乃清流门第，裴砚年少才高，前途可期。不出三日，裴府的请帖便送至沈府。是赏梅宴。

我随母亲赴宴，甫入花厅，便见裴砚立于屏风之侧，正与友人谈笑。他见到我，眸光微亮，

隔着人群，遥遥举杯。此后数月，裴府各类宴饮，总少不了我的席位。他邀我品评新诗，

诗稿墨迹未干，满是少年意气；马球会上，他纵马驰骋，却在最后一刻故意漏球，输我三筹，

赔礼是一盒特制的芙蓉花笺，笺上暗纹，竟与我那玉牌一般无二。最轰动长安的，

是端阳赛舟。他率裴家船队拔得头筹，却在万众瞩目下，

亲手将那面锦绣旗帜系于我们沈家舟头。江风拂过他微乱的发丝，他朗声笑道：“芙蓉千朵，

不若卿一笑。”满城哗然。风言风语也随之而来。母亲忧虑日深，终在一日屏退左右，

握紧我的手：“阿芙，裴郎殷勤太过，恐非良配。情深不寿，强极则辱啊。”我垂眸，

指间摩挲着那枚片刻不离身的芙蓉玉牌，心中亦是一片迷茫。他待我如珠如宝，处处用心，

可这份好，来得太快太急，如同盛夏午后的骤雨，令人心慌。就在流言甚嚣尘上之时，

裴家正式遣媒登门。聘礼极其丰厚，其中最引人注目的，

是整整十八箱带着泥土芬芳的芙蓉花苗。父亲捻须微笑，母亲见我沉默，终是轻叹一声，

默许了这门婚事。新婚夜，红烛高燃。他为我卸下沉重钗环，动作轻柔。铜镜中，

我们的身影紧密相依，窗外宿鸟惊飞，留下一串扑棱声响。自此，画眉点唇，

他从不假手他人；便是书房研墨，他也定要我在旁。某日，他咬着笔杆，忽从书卷中抬头，

眼中闪着期待的光：“阿芙，今科若中进士，你就给我生个女儿可好？要像你一般，

眉目如画。”春闱放榜，他高中一甲第三，探花及第。捷报传来时，我正站在庭院中，

望着他亲手栽下的芙蓉花苗，胸中一阵翻江倒海，扶住花架吐得昏天暗地。他闻讯奔来，

不顾仆从在场，一把将我抱起转圈，笑声惊落了满庭花叶。他却未曾看见，廊庑拐角处，

婆母王氏正冷眼旁观，手中佛珠捻得飞快，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2 惊雷裴砚探花及第的喜气尚未散去，裴府的气氛却日渐凝滞。

婆母王氏来我院里的次数愈发频繁，总在晨昏定省时，盯着我尚未显怀的肚子，

目光如冰冷的探针。这日酉时，我正对着满庭晚霞缝制小儿衣裳，王氏扶着嬷嬷的手进来，

也不落座，只立在廊下冷笑：“整日做些不上台面的活计，我儿的前程都要被你耽搁尽了！

”我起身垂首：“母亲教诲的是。只是夫君说，翰林院修撰清贵，

正可潜心学问...”“糊涂！”她猛地打断，指尖几乎戳到我额前，

“哪个正经爷们窝在翰林院吃冷板凳？外放实缺才是正途！若非你整日缠磨，

我儿岂会拒了吏部的外放文书？”她声音尖利，惊得檐下鹦鹉扑棱乱飞。我攥紧手中细棉布，

想起三日前裴砚确曾提过，吏部有意放他去做江南富庶之地的通判，却被他以“侍奉双亲，

陪伴妻子”为由婉拒。当时他只说是自己的主意，未料竟成了我的罪状。掌灯时分，

裴砚回府，面带倦色。我端上亲手炖的百合羹，他刚接过，王氏便带着两个粗使婆子闯进来，

二话不说，抓起案上那只他最爱的青玉镇纸，狠狠摔在地上！“砰”的一声脆响，碎玉四溅。

“母亲！”裴砚慌忙跪下。王氏看也不看他，只将一本《妇诫》劈头掷向我：“一年无所出，

竟还敢撺掇我儿自毁前程！裴家要的是开枝散叶，不是你这等吸精血的狐媚子！

”书角划过额际，一阵刺痛。我跪在碎瓷上，感觉到温热血迹顺着鬓角滑落。裴砚膝行两步，

扯住王氏衣角磕头：“是儿子自己不愿外放，与阿芙无关...”“好个无关！”王氏俯身，

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诛心，“休妻另娶，或我即刻碰死在这柱上，你选。”裴砚浑身一颤，

抬头望向我，眼中尽是惊痛挣扎。夜色透过窗棂，将他惨白的脸切割得支离破碎。翌日清晨，

我额角贴着膏药，在书房为他整理书箧。他忽然从后抱住我，声音哽咽：“阿芙，

我...我去求父亲...”我沉默地掰开他冰凉的手指，将一摞文书放入箱中。最上面，

是他昨夜偷偷塞到我妆奁里的银票，此刻正端端正正摆在《论语》之上。未时三刻，

王氏身边的嬷嬷送来一叠名门闺秀的画册，语气不容置疑：“夫人说，

少夫人既不能助公子前程，合该早作打算。”我盯着那些精心绘制的仕女图，

忽然想起元宵那夜，他递来柳枝时明亮的眼。原来芙蓉玉暖，终究暖不过这深宅的冰寒。

我执起画册，在嬷嬷惊愕的目光中，缓缓投入熏笼。“不劳母亲费心。

”我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我的去留，不该由旁人决定。”当夜，裴砚被叫去祠堂，

整整跪了一宿。黎明时分，他拖着僵硬的双腿回来，眼底布满血丝，递给我一纸休书。

墨迹犹湿，他的手抖得厉害。“阿芙...”他嘴唇翕动，还想说什么。

我已自行取下臂间双鱼佩，与他当年所赠芙蓉玉牌一同放在休书上。“裴公子，”我抬眼，

第一次不再唤他夫君，“原来清流裴氏的门第，是要靠牺牲女子来垫脚的。”他如遭雷击，

踉跄退后，撞翻了琴案。古琴落地，七弦俱断。我转身走出院门，晨雾未散，

身后传来他压抑的呜咽，像困兽哀鸣。而庭中那些芙蓉花苗，在料峭春寒中，瑟瑟发抖。

3 暗涌裴砚续娶吏部尚书千金那日，长安城十里红妆。我坐在新赁的芙蓉小院中，

听着远处隐约的喜乐，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到底意难平。那十八箱芙蓉花苗还在院中鲜活，

他曾说“芙蓉千朵，不若卿一笑”的誓言犹在耳畔。如今新人笑，旧人哭，原来所谓情深，

不过是一场精心编排的戏码。“姑娘...”青黛担忧地望着我。我松开掐红的手，

声音冷清：“备车，去西市书肆。”这委屈，我不咽也得咽，但绝不能让它烂在心里。

马车行至朱雀街，恰与裴家迎亲队迎面相遇。花轿奢华刺目，我闭上眼，

强迫自己不去看那满目的红。“阿芙！”熟悉的声音响起，带着令人作呕的急切。

我掀开车帘，看着马上一身喜服的裴砚，心底涌起一阵尖锐的刺痛。他凭什么？

凭什么在另娶之时，还要摆出这般深情款款的模样？“裴大人今日大喜，该往前看。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在说与己无关的事。他攥紧缰绳，还要再说，

却被书肆门前的青衫文士打断。“裴编修，尊驾挡着书肆的门了。

”周谨的目光掠过裴砚的喜服，落在我脸上时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

他递过一本诗集：“沈姑娘，上回你说的《玉溪生诗集》到了。”我接过书，指尖微颤。

这一刻，我清楚地意识到——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尤其是裴砚这般虚伪的施舍。

经过裴砚马侧时，他低声说“等我”，我几乎要冷笑出声。等他什么？等他左拥右抱，

享齐人之福？书肆二楼，周谨为我斟茶：“三月后曲江文会，主办方托我邀姑娘执笔题序。

”我捧着温热的茶盏，忽然觉得眼眶发酸。原来这世上，

还有人记得沈芙不止是裴砚的下堂妻，更是当年诗会上技惊四座的才女。此后月余，

裴砚的纠缠变本加厉。花笺、旧物、吃食...他以为这些就能弥补他给予的伤害？

每当他派人送来东西，我都让青黛原样退回。起初还会心口还会隐痛，后来便只剩厌烦。

那日暴雨，他竟浑身湿透地蹲守院外，手里攥着支并蒂莲。“阿芙，那些诗稿，

你真的都烧了？”我站在门内，心底一片冰凉“裴大人，覆水难收，焚稿成灰，这个道理，

你早该明白。而你若真念着我，当初就不会写下那纸休书。如今这般作态，

不过是不甘心罢了。”“请回吧。”我的声音透过雨幕，“莫要让尊夫人久等。

”周谨撑伞而来时，正听见这句。他将新得的字画递给我：“前朝徐熙的《芙蓉图》，

想着你定喜欢。”转身对裴砚道：“尊夫人正在平康坊寻你。”待裴砚仓皇离去，

周谨方轻声说：“三日后慈恩寺法会，住持想请你为壁画题诗。

”我望着他伞沿不断滴落的雨珠，忽然明白这接连不断的“恰巧”，都是他小心翼翼的守护。

“周公子费心了。”我轻声道。他微微一笑：“能得沈姑娘一展才情，是周某之幸。

”暮鼓声中，我看着他被雨水打湿的肩头，心底最后那点委屈，忽然就散了大半。

4 新生慈恩寺的壁画完成那日，周谨在银杏树下等我。秋风卷着金叶落在他肩头，

他伸手替我拂去发间落花，动作轻柔得像对待稀世珍宝。“阿芙，

”他望着刚落成的飞天壁画，声音温和却坚定，“可愿与我共栽一株桃树？”我抬眸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