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寒,带着一股子湿冷,像无形的细针,能透过衣衫,首往骨头缝里钻。
大晟王朝,襄阳侯府,西侧一处偏僻小院。
林风放下手中的青瓷茶杯,杯底与木桌接触,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嗒”。
茶是凉的,入口只有苦涩,没有回甘。
他面容清俊,身形在略显宽大的旧青衫下更显挺拔,只是习惯性地微垂着眼帘,让人看不清他眼底深处的神色。
在这座勋贵云集、规矩森严的侯府里,他,一个寒门出身的赘婿,地位比那些得脸的管事也高不了多少。
“姐夫,好雅兴啊,这雨前龙井,滋味如何?”
一个带着明显戏谑的声音从院门处传来。
林风不用抬头,也知道来的是谁——他的堂兄,同样入赘侯府,娶了次女赵雨柔的林山。
林山穿着一身簇新的宝蓝色绸衫,手里装模作样地摇着一把折扇,脸上是毫不掩饰的优越与讥诮。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捧着小箱的仆役,排场十足。
林风抬眼,目光平静无波:“堂兄。
茶不过是解渴之物,何谈滋味。”
“啧,到底是读书人,说话就是酸。”
林山用扇子虚点了点林风,自顾自地在石凳上坐下,翘起腿,“我可没你这闲工夫品茶解渴。
这不,刚帮府里采买回来一批上用的丝线,老夫人等着看呢。
都是些精细活儿,费神!”
他刻意加重了“上用”和“精细活儿”,意在凸显自己受重用,与林风这“闲人”的区别。
林风没接话,只是拿起手边一本边角磨损的《通典》,默默翻阅。
林山见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心头火起,只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他最厌烦林风这副看似温顺,实则骨子里透着疏离的样子。
一个赘婿,装什么清高!
“哦,对了。”
林山似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随手扔在石桌上,“这是上个月你院里支取用度的记录,账房那边说有几处对不上,让你瞧瞧,是不是你院里的人手脚不干净?
虽说咱们是赘婿,可这侯府的规矩,也不能坏了不是?”
这话己是夹枪带棒,近乎指着鼻子骂他治下无方了。
林风终于合上书,拿起那本账册。
他指尖修长,翻开册页的动作不疾不徐。
旁边的丫鬟小蝶脸色一白,紧张地攥紧了衣角。
林风的目光在几条记录上快速扫过,语气平淡:“三月十七,支炭火银五钱;三月二十一,支笔墨银一两;三月二十五,支杂用银八钱……”他念了几条,忽然停下,指尖在其中一项上轻轻一点。
“此项,‘修补窗棂,用工料银二两’。”
他抬眼,看向林山,目光依旧没什么波澜,“我院内西厢房窗棂,于三月二十傍晚被风吹损一角,次日清晨,由外院杂役张贵负责修补,用时半个时辰,用料为普通松木边角料。
按府中公定料价工钱,合计不应超过五钱银子。”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这多出来的一两五钱,是张贵虚报,还是账房记录有误,亦或是……经手之人从中做了文章?”
林山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
他根本没细看账目,只是想找个由头刁难林风,却没料到林风对这等小事竟记得如此清楚,连修补时间、用料、人工都一清二楚!
“你……你胡说什么!”
林山有些恼羞成怒,“账房记录岂会有错?
定是你记错了!”
林风不再看他,将账册轻轻推回:“堂兄若不信,可亲自去丈量那窗棂尺寸,核查料仓记录,再问问那张贵便知。
侯府规矩森严,想必不会纵容此等宵小行径。”
林山被他噎得说不出话,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身后那两个仆役也下意识地低下了头。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门房的小厮慌慌张张地跑进院子,甚至忘了行礼,声音带着哭腔,朝着主院方向嘶喊:“不好了!
不好了!
老夫人!
少夫人!
北境……北境军报!
世子爷……世子爷他……战死沙场了!”
“啪嗒!”
林风身旁,小蝶手中的茶壶摔在地上,西分五裂,碎瓷片和冰冷的茶水溅了一地。
林山猛地站起身,折扇掉在地上也浑然不觉,脸上血色尽褪,满是惊骇。
整个侯府,仿佛被这一声呐喊按下了静止键,连初春的寒风都停滞了一瞬。
林风缓缓站起身。
他面上符合身份地露出了恰到好处的震惊与悲戚,藏在袖中的手,指节却微微蜷缩了一下。
他那名义上的“妻子”赵云澜的夫君,这襄阳侯府唯一的嫡子继承人,赵云霆……死了?
他微垂的眼帘下,深邃的瞳孔里,一丝无人察觉的精光一闪而逝。
这侯府的天,要变了。
而在这剧变之中,他这卑微如尘的赘婿,又该如何自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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