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子下山了

清晨五点半，寒山寺的晨钟准时响起，低沉悠扬，穿透薄雾笼罩的山林。慧明睁开眼，

如同过去七年里的每一个清晨，动作利落地起身、整理床铺、洗漱更衣。

他三十岁的面容平静如水，眼神里是长年修行沉淀下来的清明。手指拂过僧袍时，

不经意间触到了腰间一道早已愈合的伤疤，那是他入空门前的印记。早课完毕，

他像往常一样负责打扫寺院后院的落叶。扫把有节奏地划过青石板，发出沙沙声响，

惊起一只在枝头歇脚的小鸟。“慧明师兄，方丈请你去禅房。”一个小沙弥在院门处唤道。

慧明放下扫帚，整了整僧袍，向方丈禅房走去。心下有些疑惑，这个时间点，

方丈通常不会单独召见。禅房里檀香袅袅，年过七旬的方丈静坐在蒲团上，见他进来，

示意他坐下。“慧明，你来寒山寺已有七年了吧？”方丈缓缓开口。“是，师父。

承蒙师父收留，已七载有余。”慧明恭敬回答。方丈沉默片刻，

目光如炬：“你心中尚有未了的尘缘。”慧明心头一紧，垂首不语。“昨夜我观天象，

见你本命星位移位，尘缘已动。”方丈将一封信推到他面前，“此信昨日送至，你看看吧。

”慧明接过信封，看到寄信人署名“林小雨”时，手指微微颤抖。那是他俗家妹妹的名字，

七年来第一次有家人的消息。信很短，妹妹的字迹潦草，只说家中变故，望他能回去一趟。

寥寥数语，却透着急切与不安。“师父，我...”“不必多说。”方丈摆手，

“你尘缘未了，强留空门，反而不美。今日便还俗去吧。”慧明——或者说，

即将再次成为周子恒的慧明——怔在原地。七年前，他因一场变故心灰意冷，遁入空门。

如今，一纸书信又将他拉回红尘。“师父，弟子愚钝，不知该如何面对前尘往事。

”方丈闭目良久，才缓缓道：“佛门是修行处，非逃避所。你心中执念未消，回去面对，

或许才是真正的修行开始。”当天下午，周子恒换上七年前入寺时带来的便服，

布料摩擦皮肤的感觉陌生而别扭。他对着镜子看着自己——光头、僧袍的模样已经刻入骨髓，

如今换上俗家衣服，反倒像个冒牌货。寺里的师兄弟们得知他要还俗，纷纷前来送别。

没有过多言语，只有一声声“保重”和理解的微笑。下山的路比记忆中漫长。七年过去，

外面的世界已大不相同。高楼更多，车辆更密，人们行色匆匆，低头看着手中的小屏幕。

他像个时空穿越者，笨拙地学着买票、乘车、使用电子支付。抵达江城时已是黄昏。

站在熟悉的城市街头，他一时恍惚。七年前，他是江城小有名气的青年企业家，

周氏建材的总经理。如今，他只是个刚从寺庙出来的前和尚，身无分文，

只有寺里赠予的少量盘缠。按照信上的地址，他找到了一片老城区。低矮的平房挤在一起，

与他记忆中妹妹居住的小区大相径庭。敲响斑驳的木门，片刻后，门开了一条缝，

露出一张憔悴的女人的脸。辨认了好一会儿，那双眼睛才突然睁大：“哥？”“小雨，是我。

”周子恒喉头有些发紧。门猛地打开，林小雨扑进他怀里，泣不成声。他轻拍着妹妹的背，

发现她比七年前瘦了许多，脸色苍白，眼下有着深深的黑影。屋内狭小简陋，

只有最基本的家具。墙角堆着几个纸箱，似乎是还没来得及整理的行李。“怎么回事？

你怎么住在这里？妈呢？”周子恒一连串问出心中的疑惑。林小雨抹了抹眼泪，示意他坐下，

给他倒了杯水。“妈去年冬天走了，肺癌。她不让告诉你，说你已经出家，

不该再为俗事烦心。”小雨的声音很低，“家里的老房子卖了付医药费，

我还是欠了一屁股债。”周子恒心如刀绞。母亲去世，家里遭遇如此变故，他竟然一无所知。

“那公司呢？我走之前不是把股份都转给你和妈了吗？周氏建材虽然不算大企业，

但足够你们生活无忧才对。”林小雨的眼神突然变得复杂，有愤怒，有无奈，还有一丝躲闪。

“公司...没了。”她咬着嘴唇，“你走后的第二年，陆氏集团提出收购，条件很优厚。

妈当时生病需要钱，我就同意了。”“陆氏？”周子恒皱眉，“陆子谦的那个陆氏？

”小雨点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陆子谦，他曾经最好的朋友，大学同窗，创业伙伴。

七年前那场导致他遁入空门的变故，正是与陆子谦有关。当时公司陷入危机，

他本以为陆子谦会与他并肩作战，没想到对方突然撤资离开，导致公司雪上加霜。

虽然后来他独自撑过了难关，但心灰意冷之下，将股份转给母亲和妹妹，自己出家为僧。

“他现在是江城有名的企业家了，报纸上经常看到。”小雨轻声说，

“收购后他留我在公司任职，但去年裁员，我还是丢了工作。”周子恒沉默良久。

七年的修行，他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一切恩怨情仇，但听到陆子谦的名字，心中仍泛起涟漪。

“你先跟我去个地方。”他突然说。半小时后，他们站在一栋豪华公寓楼前。

这是周子恒出家前的住所，顶层复式，江景房。他曾在这里憧憬着与未婚妻苏雨薇的未来，

直到七年前那场变故打碎一切。“我们来这里干什么？”小雨不安地问。

“这房子应该还在我名下。”周子恒说，“我出家前没有处理房产，应该还是我的。卖掉它，

足够你还清债务，重新开始。”小雨的脸色更加苍白，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话。

他们走进大堂，保安换了一茬，自然不认识周子恒。得知他们要上楼，保安表情古怪。

“请问您是哪户的业主？”保安问。“顶层，周子恒。”保安查阅记录后，

表情更加怪异：“先生，这套房产三年前已经过户了，现在的业主姓陆。”周子恒如遭雷击。

他从未签过任何过户文件，房产证应该还在他保险箱里才对。“不可能，

我从未出售过这套房子。”保安耸肩：“我们只有记录，具体情况不清楚。

要不您联系一下陆先生？”走出公寓楼，周子恒站在街头，茫然四顾。七年光阴，

江城已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而他曾拥有的一切，似乎也都悄然易主。“哥，

有件事我该早点告诉你。”小雨终于鼓起勇气，“陆子谦...他不仅收购了公司，

买下了你的房子，他还...和雨薇姐结婚了。”苏雨薇，他曾经的未婚妻。七年前，

在他最困难的时候离他而去，如今竟嫁给了陆子谦。一连串的打击让他头晕目眩。

七年的修行在这一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尘世间的恩怨依然锋利如刀。“你先回去，

我找个地方静一静。”他对小雨说。独自走在江边，晚风吹拂着他光秃秃的头顶，

引来路人好奇的目光。他需要理清思绪。公司、房产、未婚妻，他曾经拥有的一切，

如今都归了陆子谦——他曾经最信任的朋友。这仅仅是巧合，还是早有预谋的算计？

经过一家报刊亭，最新一期的财经杂志封面映入眼帘——陆子谦意气风发的照片，

标题写着“陆氏集团掌舵人：从创业到上市的十年传奇”。他买下一本，翻开内页。

报道详细描述了陆子谦如何将一家小型建材公司发展成为多元化集团，如何精准把握商机，

如何在危机中化险为夷。文中还提到了他的美满家庭——妻子苏雨薇，以及五岁的儿子。

五岁？周子恒心中一震。七年前他与苏雨薇分手，而陆子谦与她的孩子已经五岁。这意味着，

在他还未出家时，苏雨薇可能已经怀孕。这个推测让他几乎站立不稳。如果孩子是陆子谦的，

那是否意味着，七年前的背叛远比他所知的更加不堪？夜色渐深，他找了家小旅馆住下。

房间狭小潮湿，与寒山寺的清净简朴截然不同。他盘腿坐在床上，试图冥想平静心神，

却发现七年来的修行在这一刻土崩瓦解。第二天清晨，他早早起床，按照寺中习惯做了早课，

然后出门去办理身份证件。他需要先恢复自己的合法身份——周子恒，而不是慧明和尚。

办理手续需要时间，他利用空闲去了市图书馆，查阅了过去七年的报纸和商业期刊。

一点点拼凑出的真相让他心惊。陆氏集团在他出家后迅速崛起，而崛起的关键，

正是吞并了周氏建材，并获得了原本属于周氏的重要客户资源。更令他注意的是，

陆氏上市的时间恰好在三年前，也就是他房产被过户的同期。下午，

他约了妹妹在一家茶馆见面。“告诉我实话，公司的收购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直截了当地问。林小雨知道瞒不下去，终于和盘托出：“当时妈病情恶化，

需要大笔医疗费。陆子谦提出收购，条件看起来不错，但远低于公司实际价值。我不同意，

但他拿出一份文件，说你有把柄在他手上...”“什么把柄？”“我不知道，他没明说。

只说如果我不签字，就会让你身败名裂。”小雨眼泪滑落，“我当时怕极了，妈又急需用钱，

就...就签了字。”周子恒握紧拳头，指甲陷进掌心。七年的修行似乎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怒火在心中燃烧。“房子呢？又是怎么回事？”“去年我债务缠身，陆子谦找到我，

说可以帮我还清，但需要我签署一份授权书，代理处理你名下的一些事务。

我以为只是些文件手续，没想到...”“你签了授权书，让他把我的房产也过户了？

”周子恒难以置信地问。小雨泣不成声：“对不起，哥，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

我当时走投无路了...”看着妹妹痛苦的样子，周子恒长叹一口气。错不在她，

而在那个利用他人弱点、步步为营的“朋友”。送妹妹回家后，周子恒独自在江边徘徊。

夕阳西下，江水泛着金红色的光芒。七年前，他就是在这里与陆子谦决裂，而后心灰意冷，

选择出家。如今归来，他发现自己的失去并非命运的无常，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掠夺。

佛家讲因果，讲放下。但他放不下的不是财富，而是背叛与欺骗。七年前，

他因一场不明不白的商业危机而一蹶不振，如今看来，那场危机很可能也是陆子谦的手笔。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江城最顶级的酒店门口，一场商业晚宴正在进行。

周子恒远远看到陆子谦与苏雨薇从豪车中走出，衣着光鲜，笑容得体，接受着媒体的拍照。

苏雨薇依然美丽，岁月在她脸上并未留下太多痕迹，只是多了几分成熟风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