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青石板上的声响，比林砚怀里那只青铜小镜的嗡鸣还要吵。
他缩在城隍庙残破的供桌下，盯着手机屏幕上房东发来的最后通牒——今晚再不交齐拖欠三个月的房租，明天就把他那床破棉被扔到街上去。
十八岁的少年咬了咬干裂的唇，指腹无意识摩挲着镜面上斑驳的饕餮纹，这是三天前在废品站五块钱淘来的玩意儿，镜面蒙着层灰，却总在阴雨天泛出幽幽的绿光。
“吱呀——”庙门被风推开的瞬间，雨幕里突然飘来股桂花香。
林砚猛地抬头，看见个穿中山装的老头，正背着手站在香炉前，手里捏着三炷香。
诡异的是，那香明明没点燃，却冒着丝丝缕缕的白烟，像极了他小时候在乡下见过的，给死人引路的引魂香。
“后生，借个火。”
老头转过身，脸上的皱纹深得能夹住蚊子，眼睛却亮得吓人，首勾勾地盯着林砚怀里的铜镜。
林砚心里咯噔一下。
这城隍庙在城郊烂了快十年，平时连拾荒者都不来，更别说这种穿得整整齐齐的老头。
他攥紧铜镜，刚想开口说没火，就看见老头身后的雨里，慢慢浮出一排人影。
那些人影都飘在半空中，脚不沾地，穿着各式各样的旧衣服，有穿旗袍的女人，有戴瓜皮帽的男人，甚至还有个扎着小辫的小孩，手里举着个缺了角的拨浪鼓。
他们的脸都模糊不清，像被打了层马赛克，唯独眼睛的位置，是两个黑洞洞的窟窿，正齐刷刷地盯着林砚。
“你看，他们也等着急了。”
老头咧开嘴笑，露出一口黄牙，“这镜子女娃，困在里面快百年了，也该出来透透气了。”
林砚的心跳瞬间飙到嗓子眼。
他终于明白哪里不对劲了——那些人影的脚底下，没有影子。
而且这暴雨天，哪来的桂花香？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猛地站起来，想往庙外跑，却发现脚像被钉住了一样，动弹不得。
低头一看，供桌下的阴影不知何时蔓延开来，像水草一样缠住了他的脚踝，冰冷刺骨。
“别装了。”
老头向前走了两步，手里的香突然“呼”地一下燃起，火苗是诡异的幽蓝色，“能让‘碎影镜’认主的，整个阳间也找不出三个。
你当那镜面上的绿光是什么？
是镜子女娃在哭啊。”
铜镜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镜面的灰层剥落，露出里面清晰的倒影。
但那倒影里，没有林砚，也没有老头，只有一个穿着白衣的少女，正背对着他，坐在一片漆黑里，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哭泣。
林砚的脑子一片空白。
他想起三天前在废品站，老板说这镜子是从一个拆迁的老宅里收来的，当时镜面上有道裂纹，他还以为是普通的破铜烂铁。
现在再看，那裂纹里渗出的，哪是什么灰，分明是暗红色的，像血一样的东西。
“她在求你救她。”
老头的声音变得阴森森的，“百年前，她被锁镜里的时候，跟你一样大。
你要是不把她放出来，今晚这些‘夜游客’，就只能拿你当替身了。”
话音刚落，那些人影突然齐刷刷地朝他飘过来，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股腐朽的泥土味。
那个举拨浪鼓的小孩，己经飘到了他面前，黑洞洞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转动。
林砚的手不受控制地抚上镜面上的裂纹。
就在指尖触碰到裂纹的瞬间，他听见了一个细微的声音，像是有人在他耳边轻声说：“救我……他们要的是你的影子……”与此同时，他的手机突然亮起，屏幕上跳出一条陌生短信，发信人显示未知，内容只有一行字：倒计时：三小时。
影子被夺，魂归鬼市。
林砚猛地抬头，看见老头手里的香己经烧到了尽头，幽蓝的火苗舔着老头的手指，他却浑然不觉。
而那些人影，己经离他不到三尺远，旗袍女人的袖子擦过他的胳膊，冰凉得像块冰。
更让他毛骨悚然的是，他在老头身后的雨幕里，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他隔壁班的班花苏晓晓，昨天还在学校走廊里跟他借过笔记。
此刻她也飘在半空中，面无表情，眼睛的位置同样是两个黑洞，手里还捏着那本笔记，纸页被风吹得哗哗作响。
“苏晓晓？”
林砚失声喊道。
苏晓晓似乎没听见，只是机械地跟着前面的人影，慢慢向他靠近。
老头突然咳嗽了两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后生，别管旁人了。
想想你的房租，想想你那个躺在医院里的妹妹。
只要把镜子女娃交出来，这些夜游客能给你数不清的纸钱，烧给你妹妹，保她平平安安。”
林砚的心猛地一揪。
妹妹的白血病还在化疗，每天的费用像流水一样，这也是他拖欠房租的原因。
他看向铜镜，镜面里的白衣少女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慢慢转过头来。
就在少女的脸即将完全转过来的瞬间，庙外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刹车声。
紧接着，是玻璃破碎的巨响。
那些人影像是被什么惊到了，瞬间乱作一团，黑洞洞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恐惧。
“糟了，‘巡夜人’来了！”
老头脸色大变，一把扔掉手里的香头，“后生，记住，子时三刻，镜碎则人出，千万别让他们把镜子抢走——”话没说完，他的身影就像烟雾一样，在雨里消散了。
那些人影也跟着消失，连带着地上的阴影和那股桂花香，都瞬间无影无踪。
林砚的脚踝一松，踉跄着差点摔倒。
他惊魂未定地看向庙外，雨幕里，一辆黑色的摩托车停在路边，骑手穿着黑色的雨衣，头盔的面罩反射着路灯的光，看不清脸。
而摩托车的车轮边，躺着一个摔碎的外卖箱，里面的餐盒滚了一地，饭菜撒在水里，很快就被冲刷干净。
林砚突然想起，刚才那声刹车响之前，他好像听见了外卖小哥的喊声，好像在喊……他的名字？
他低头看向怀里的铜镜，镜面己经恢复了平静，刚才那个白衣少女消失了，只剩下清晰的，属于他自己的倒影。
但那道裂纹里的暗红色，似乎更深了。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还是那个未知号码，新的短信只有两个字：速逃。
林砚抬头看向庙外的摩托车骑手。
骑手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缓缓抬起手，掀开了头盔的面罩。
看清那张脸的瞬间，林砚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骑手的脸，竟然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骑手的左眼角，有一颗小小的痣，而林砚没有。
骑手看着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然后抬起手，指了指他怀里的铜镜，又指了指手机。
林砚下意识地低头看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正好跳到晚上十一点整。
距离短信里的倒计时，还有三个小时。
而他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刚才那些人影飘进来的时候，他好像……把自己的影子忘在供桌底下了。
现在他脚下的地面上，空空如也，只有雨水冲刷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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