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将整个嘉城市浸没。
我站在警戒线外，混在最后一圈看热闹的人群里。
鸭舌帽的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一双没有温度的眼睛。
空气里是烧焦的浓味，混着消防泡沫的化学气息，冲得鼻腔发酸。
黑烟从别墅的骨架里升起，拧成一股不散的执念。
搜救人员刚刚抬出一块焦炭。
他们称之为“尸体”。
那曾是我。
我看着那具无法辨认的遗骸，嘴角竟向上扬起，一个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弧度。
真好。
颜汐死了。
死在了她生活了二十年的“家”里。
我的视线穿过攒动的人头，钉死在那对正在表演悲痛的夫妇身上。
我的亲生父亲，李国成，正对着记者痛心疾首。
我看得清楚，他那双精于算计的眼睛里，没有一滴泪是为我流的。
那全是心疼。
心疼他那栋花了大半辈子心血的别墅。
他身边那位新上任的李太太，我名义上的继母，正用她尖细的嗓音朝着警戒线内嘶吼。
“死就死，非要死在这儿！
晦气！
这房子以后还怎么住人？
一想到有个死鬼待过，我就浑身发麻！”
她满身的珠光宝气，在消防车的红蓝灯光下闪着廉价的光。
那番刻薄的话引得周围邻居纷纷侧目，议论声压不住地响起。
“啧，这后妈也太毒了，人都烧成那样了。”
“亲爹呢，你看他，一点不伤心，反倒更心疼房子。”
这些话语，砸进我的心口，砸出一个个黑洞。
仇恨在胸腔里烧，把我的心脏烧成了一片焦土。
我最后看了一眼那片废墟。
那个我曾称之为“家”的地方。
一小时前，李国成的声音还在我耳边。
……“小汐，你也别怪爸爸心狠。”
李国成坐在我的床边，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我，语气里带着施舍。
我怀里死死抱着妈妈留下的金丝楠乌木首饰盒，盒子的硬角硌得我手臂发疼，我却毫无知觉，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
他没等到我的回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过几天顾少就会上门提亲，你凌姨费了不少心。
她待你像亲生女儿，才给你寻了这么好的亲事。”
凌姨？
我心底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嘲讽。
那个只比我大十岁，在我母亲重病时就登堂入室的女人。
“顾家是什么门第？
顾少是花心了点，但豪门公子哥哪个不这样？
你嫁过去，站稳脚跟，最好马上生个儿子，这辈子就高枕无忧了。
到时候，我们也能沾光，你那还没出世的弟弟，将来可都得靠你这个姐姐帮衬。”
他终于说出了心里话。
卖女求荣。
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我终于抬起头，目光笔首地刺向他。
那眼神里的火，几乎要烧穿他虚伪的脸皮。
他被我看得极不自在，为了维持父亲的尊严，瞬间恼羞成怒。
“你这是什么态度？
我告诉你颜汐，你别跟你那个死鬼妈学！
她就是太要强，什么都争，最后把自己作成什么样了？
又残又疯！”
我的身体剧烈一颤。
怀里的首饰盒几乎要被我生生捏碎。
李国成却找到了宣泄口，脸上甚至浮现出一丝快意。
“说起来，老天也算可怜她。
一场车祸，干脆利落地了结了，也算是早登极乐，省得在世上丢人现眼……你给我闭嘴！”
我猛地站起身。
声音不大，却让整个房间的温度骤然下降。
那些被我死死压在心底的黑暗，挣脱了枷锁，冲破了理智。
如果说他要把我卖了，只是让我恶心。
那么此刻，他对妈妈的每一个字的诋毁，都踩碎了我最后一丝理智。
李国成被我吓得一个哆嗦。
他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怪物。
我的眼睛里翻涌着他看不懂的疯狂和恨意，那是一种要将他活生生撕碎的眼神。
他的目光落在我左臂还未拆下的黑色孝布上，恐惧从脚底爬上脊椎。
这个开着明灯的房间，让他觉得阴风阵阵。
“你……你……”他你了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慌忙从床上站起，踉跄后退，“你好好休息，别胡思乱想。”
说完，他落荒而逃。
……回忆的画面破碎。
我用力眨了眨眼，将那点湿意逼了回去。
我不能哭。
眼泪是弱者的东西，而我己经死过一次了。
李国成，还有那个女人，藏好你们的尾巴。
最好祈祷，永远别被我抓到。
否则，妈妈受过的苦，我会让你们，千倍百倍地尝回来！
夜风卷起灰烬。
我拉高口罩，转身没入夜色，再无踪迹。
拦下一辆出租车，我靠在后座，声音很轻。
“师傅，去机场。”
……两年后，帝都国际机场。
飞机降落的轰鸣声将我从浅眠中震醒。
这两年，我没有一天睡得安稳。
在国外的日日夜夜，我学着伪装，学着生存，学着将自己磨成一把刀。
走出接机口，嘈杂的人潮里，我一眼就看到了白静。
“小汐！
这里！”
白静穿着一身干练的职业装，却像个孩子一样用力挥着手臂。
看到她，我紧绷了两年的神经，终于松动了一丝。
“静静。”
我快步上前，给了她一个用力的拥抱。
她的怀抱温暖而真实，我那张早己习惯了冷漠的脸上，终于浮起一丝真切的笑意。
“说了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
“废话，我能让你自己回去？
两年不见，想死我了！”
白静夸张地捏了捏我的脸，“瘦了，也黑了，在外面吃苦了吧？”
我摇摇头，避开这个话题，“走吧。”
白静麻利地接过行李箱，带我上了她的车。
车子汇入车流，窗外的霓虹飞速倒退。
“小汐，你让我查的事，有眉目了。”
白静握着方向盘，神情严肃起来，“根据我们律所这几个月的多方排查，最终筛选出帝都这个颜家，最符合你母亲的身世条件。
只是……”她忽然停下，转头看我，欲言又止。
我的心，猛地一沉。
我最怕听到的，就是“只是”这两个字。
“你别紧张！”
白静立刻安抚，“不是坏消息，就是……太意外了。
我们要查的这个颜家，不是一般的有钱，是帝都真正的顶级豪门。”
她的语气里带着压不住的激动，腾出一只手，对我比了三根手指。
“帝都三足鼎立的三大世家，听过吗？
颜家、宁家、康家！
这三家，几乎握着整个A国的经济命脉！
金字塔顶端的人！”
“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我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靠在椅背上，心脏却擂鼓一般狂跳。
我点开白静发来的资料，打开浏览器，输入“颜氏集团”。
铺天盖地的信息涌出。
我双击屏幕，指尖在一张狗仔偷拍的总裁背影照上停住。
照片很模糊。
一个高大挺拔的背影，穿着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只一个轮廓，就透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压迫感。
颜家……那些破碎的片段，又在我脑中回放。
妈妈生前最后那段日子，己经彻底疯了。
她不认识任何人，只是终日缩在床角，抱着膝盖，嘴里反复念着几个字。
她的眼神浑浊涣散，毫无焦点。
“爸爸……推……颜、子、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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