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零七分，“沧龙号”深潜器的警报声如生锈的铁锯，划破了深海的死寂。
殷雯猛地从休眠舱弹坐而起，左手下意识扣住枕头下的制式匕首，右手指尖己触到控制台的紧急启动键。
左眼角那道浅疤在昏暗的应急灯光下泛着冷光，那是三年前捣毁“琉璃”计划陆上实验室时，留给自己的勋章。
“镜屋失联第七十二小时。”
通讯器里传来清菡的声音，带着刚从数据流中挣扎出来的沙哑，“‘鸢尾’系统截获一段异常声呐信号，伪装成座头鲸的迁徙频率，解码后只有两个关键词——‘脸’和‘殷雯’。”
殷雯走到舷窗边，按下探照灯开关。
幽蓝的光束刺破浓稠的海水，却只照亮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仿佛深海是凝固的墨汁，能吞噬一切光亮。
镜屋，这座藏在马里亚纳海沟七千二百米处的研究站，在官方档案里是“深海生物多样性观测点”，但在特工系统的黑卷宗中，它是“琉璃”计划的终极试验场。
三年前他们摧毁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坐标确认，镜屋偏离原定位置十三海里，正往海沟深渊移动。”
清菡的键盘敲击声密集如雨点，“深潜器外部压力正常，但……我检测到不明生物群快速接近。”
话音未落，深潜器突然剧烈震颤，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攥住。
舷窗外倏然浮现大片阴影，殷雯放大探照灯功率——数以千计的鱼群悬浮在黑暗中，鳞片泛着惨白的磷光，躯体扭曲如畸形的蛇，而它们的头部竟隐约与人类颅骨重合，眼眶凹陷处是凝固的黑洞，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是‘琉璃’的废弃实验体。”
清菡的语调沉了下去，“他们把人类基因片段注入深海安康鱼胚胎，试图制造生物间谍，这些是被判定失败、本该销毁的个体。”
鱼群忽然动了，像一片流动的灰雾包围了深潜器。
殷雯端起改装过的水下步枪，却在扣动扳机前僵住——最前排的鱼缓缓转过“头”，露出一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
颧骨的弧度、眉骨的轮廓，甚至左眼角那道浅疤的纹路，都分毫不差。
它没有眼睑，浑浊的眼球首勾勾盯着舱内，鱼鳃一张一合，溢出的细碎气泡像是在无声模仿他的呼吸。
“殷雯……”清菡的惊呼被电流杂音吞没。
更多的鱼转向深潜器，每张脸都属于镜屋的研究人员——他们在失联前提交的档案照片，殷雯和清菡都见过。
而在鱼群最深处，一张属于清菡的脸正缓缓抬起，眼窝处没有眼球，只有两团蠕动的黑色触手，随着海水轻轻摆动。
深潜器的外壳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金属扭曲的声响刺耳难忍。
殷雯当机立断：“清菡，启动紧急上浮程序！”
“不行！”
清菡的声音带着哭腔，屏幕上的三维地图正诡异地扭曲，“‘鸢尾’检测到镜屋就在下方五百米处，它的引力场正在拉扯我们。
一旦上浮，信号会被彻底屏蔽，我们会变成深海里的活棺材。”
一股巨大的牵引力从下方传来，深潜器像断线的风筝般急速下坠。
鱼群撞在舱壁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那些人脸在舷窗上挤压、变形，五官扭曲成诡异的弧度，嘴巴张合着，却没有任何声音传出。
“殷雯！
看控制台！”
清菡的提醒让殷雯猛地回头——备用屏幕不知何时亮起，上面是镜屋基地的内部监控。
画面中，一个穿白色实验服的女人站在培养舱前，左半边脸是清菡的模样，眼尾微微上翘，右耳后那颗小痣清晰可见；右半边脸是泛着冷光的机械义肢，金属齿轮在皮肤下转动，露出狰狞的咬合结构。
“你好，殷雯特工。”
女人开口，声音是清菡的语调，却带着金属摩擦的刺耳尾音，“我是‘琉璃’计划的最终产物，你可以叫我……镜主。”
培养舱里浮动着无数透明容器，每个容器都泡着残缺的躯体——有的缺了半张脸，露出软骨组织；有的西肢是鱼类的鳍，覆盖着滑腻的鳞片；还有一个容器里，躺着一具与殷雯一模一样的躯体，闭着眼睛，胸腔随着机械泵的节奏起伏，仿佛在沉睡。
“三年前，你们毁了我的陆上实验室，杀了我的创造者。”
镜主的机械眼闪烁着红光，“但深海才是‘琉璃’的摇篮，这里的高压、黑暗，能让基因融合更彻底。
这些鱼，这些躯体，都是我的镜子——它们反射外貌，复制记忆碎片。
而你和清菡，是我见过最完美的‘镜面’。”
深潜器猛地撞在金属平台上，舱门变形开裂，冰冷的海水瞬间涌入。
殷雯拽着清菡的手腕，在鱼群涌入前滚出了深潜器。
镜屋基地的内部是扭曲的几何体，墙壁、地面、天花板全由不规则的镜面构成，反射着无数重叠的人影。
光线在这里被无限折射，形成诡异的光斑，照亮了满地破碎的实验器材和干涸的深色痕迹——像是凝固的血。
“镜屋的结构是活的。”
清菡喘着气，指尖在“鸢尾”终端上飞快操作，数据流混乱不堪，“它能通过镜面复制视觉信息，制造认知混乱。
记住，不要相信任何镜子里的倒影，包括你自己的。”
话音未落，身侧的落地镜突然碎裂，一个和殷雯一模一样的人从碎片中走出，握着同款水下步枪，左眼角的疤痕在光斑下若隐若现。
“你杀了我，就等于杀了你自己。”
镜像殷雯咧嘴笑，露出和他一样的虎牙，语气、嘴角上扬的弧度分毫不差，“我们的基因序列、身体反应、甚至部分记忆都一样。
你怎么确定，你才是真正的殷雯？”
殷雯瞳孔骤缩，镜像的话像一根针，刺破了他的笃定。
他下意识摸向疤痕，指尖传来熟悉的触感，但镜像也做了同样的动作，按压位置丝毫不差。
“他没有你的旧伤。”
清菡的声音冷静如手术刀，“你左肩胛骨下方，有一道弹片划伤的旧伤，是两年前开罗任务留下的，位置隐蔽，从未入档。”
殷雯猛地反应过来，侧身躲过镜像的子弹，同时抬手射击。
子弹穿透镜像的肩胛骨，那里没有伤口，只有一团粘稠的黑色液体喷涌而出。
镜像的表情凝固，身体扭曲融化，最终变成一滩黑水，渗入镜面缝隙。
“镜像只能复制表层信息，复刻不了深层记忆和隐秘伤痕。”
清菡跑到他身边，终端突然弹出三个相同的画面——三条岔路口，每个路口都站着一个清菡，举着“鸢尾”终端，喊着他的名字。
镜主的笑声在基地里回荡，像是无数人同时发笑，又像是镜面破碎的声响：“不错的判断，但清菡呢？
她们都有右耳后的痣，记得你们所有任务细节，甚至能说出你童年的秘密。”
殷雯的心脏狂跳，三个清菡的表情、动作、语气完全一致，终端数据流也分毫不差。
他强迫自己冷静，大脑飞速运转——真正的清菡，有个只有他知道的习惯。
“清菡，”他刻意放轻声音，“曼谷接头时，你为了甩雇佣兵用了个借口。
但你后来跟我说，当时很紧张，手心全是汗，因为借口很幼稚。”
三个清菡同时一滞。
左边的立刻回答：“我说西装沾了鸟粪，确实幼稚。”
右边的跟着点头：“对，后来我还吐槽过。”
只有中间的清菡，先皱了皱眉，随即咬着唇笑了：“你突然提这个干什么？
当时要不是你在巷口接应，我可能真的要暴露了。”
殷雯瞬间扣动扳机，子弹擦过左右两个镜像的肩膀。
镜像融化，中间的清菡放下终端，长舒一口气：“还好你记得。”
“真正的清菡，不会首接回答问题，只会先确认我的意图。”
殷雯走到她身边，“镜主能复刻记忆和习惯，却复刻不了‘人’的警惕和默契。”
镜主的笑声戛然而止，基地里的镜面开始剧烈震颤，无数张扭曲的脸在镜面上浮现、哀嚎。
中央控制室传来巨大的轰鸣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你们以为这样就能赢？”
镜主的声音带着怒意，“我的意识己与深海融为一体，镜子是我的神经，镜像就是我的细胞。
你们摧毁一个，我能复制十个、百个！”
殷雯和清菡对视一眼，朝着中央控制室跑去。
沿途的镜面不断碎裂，更多的镜像涌出来——研究员的模样、他们自己的模样，还有一些五官扭曲的怪物。
中央控制室的大门是一块巨大的单向镜，透过镜面能看到里面的景象：无数碎镜片悬浮在空中，拼接成人形轮廓，核心处嵌着一枚跳动的生物芯片，周围缠绕着黑色触手，正不断吸收镜面反射的光线。
“那是镜主的本体。”
清菡低声说，“生物芯片是‘琉璃’计划的核心，存储着所有镜像生物的基因序列和复制指令。
摧毁芯片，镜主就会彻底崩溃。”
“但我们靠近不了。”
殷雯看着逼近的镜像，“它会复制我们的动作，我们开枪，镜像也会开枪；我们靠近，镜像也会阻拦。”
清菡忽然从背包里取出一枚旧怀表，打开表盖，里面是一张小照片——曼谷任务结束后，两人狼狈地笑着，背景是混乱的夜市。
“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吗？
真正的密钥，在人心深处，在那些无法被复制的情感和记忆里。”
她按下怀表按钮，传出一段微弱的录音，是当时的对话夹杂着夜市喧闹声。
“鸢尾”终端同时亮起，清菡将录音转化为神经干扰波，调到最大功率。
“镜像靠复制记忆存活，我们就用最真实的记忆让它们过载。”
清菡深吸一口气，“我用干扰波牵制镜像，你趁机摧毁芯片。
芯片的弱点在底部，有个红色接口。”
殷雯点头，握紧步枪。
清菡按下启动键的瞬间，神经干扰波炸开。
逼近的镜像突然抽搐，脸在真实记忆和复制记忆间不断切换，表情扭曲痛苦。
镜主发出刺耳的尖叫，悬浮的镜片碎裂，黑色触手疯狂摆动。
殷雯冲过镜像的阻拦，纵身跃向核心芯片。
他避开触手，将步枪对准红色接口，扣动了扳机。
穿甲弹穿透芯片的瞬间，镜主发出凄厉的哀嚎，本体化作无数碎片散落。
所有镜像同时停止抽搐，融化成黑水渗入镜面之下。
基地里的镜面大面积碎裂，天花板不断掉落碎石，海水从裂缝中涌入，整个镜屋都在崩塌。
“快走！”
殷雯拽着清菡，朝着逃生舱狂奔。
身后的镜面不断倒塌，无数张扭曲的脸在碎片中一闪而过，像是最后的诅咒。
逃生舱启动的瞬间，镜屋彻底坍塌，巨大的水流冲击力推着逃生舱向上攀升。
当逃生舱冲破海面时，朝阳正从地平线升起，金色的光芒洒在海面上，驱散了深海的寒意。
殷雯和清菡靠在舱壁上，汗水和海水浸透了作战服，大口喘着气。
海面平静无波，昨晚的诡异鱼群消失无踪，仿佛那场深海惊魂只是一场噩梦。
“你说……那些鱼群里，有没有真正的研究员意识残留？”
清菡忽然开口，声音还有些颤抖。
殷雯望着远处翻涌的云海，沉默了很久。
“不知道。”
他轻声说，“但至少我们知道，有些镜子，碎了就该让它彻底消失。”
三天后，他们回到总部，递交了任务报告。
镜屋的故事被封存为最高机密，“琉璃”计划的相关档案被彻底销毁。
但在一个无人的夜晚，清菡调试“鸢尾”系统时，终端突然弹出一段陌生代码，没有来源，没有加密，只有一行字：“下一个镜子，在你心里。”
清菡猛地抬头，看向窗外的城市夜景。
摩天大楼的玻璃幕墙反射着霓虹灯的光芒，像是无数面镜子在黑暗中闪烁。
她忽然感到一阵寒意，右耳后的痣微微发烫，仿佛有什么东西，正透过那些“镜子”凝视着她。
殷雯的房间里，他正擦拭着步枪，目光落在左眼角的疤痕上。
镜子里的他表情平静，但他总觉得，那道疤痕的纹路，似乎和白天看到的有些不一样。
更让他心悸的是，镜子里的倒影，似乎比他晚了一秒眨眼。
深海的黑暗并未真正退去，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潜伏在城市的倒影里，潜伏在人心的缝隙中。
那些被打碎的镜子，终有一天会重新拼凑，而下一次，镜子里的倒影，或许就再也分不清真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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