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从黄昏开始下的。
先是细密的雨丝，被山风卷着，斜斜打在“林泽旧书店”的木质招牌上，晕开一片片深褐色的水渍。
等夜幕完全沉下来时，雨势己然狂暴，豆大的雨点砸在窗棂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是有无数只手在急促地叩门。
钟林泽拢了拢身上的薄外套，将最后一本泛黄的线装书插进书架最上层。
书店不大，总共不过二十来平米，进门是两排顶天立地的书架，塞满了新旧不一的书籍，空气中弥漫着纸张发霉的味道，混合着窗外雨水带来的湿润泥土气息，形成一种独属于老房子的、安稳的味道。
他今年三十岁，守着这家从祖父手里传下来的旧书店，己经在这座名叫“青川”的偏远小镇住了整整十年。
小镇坐落在群山深处，交通不便，年轻人大多外出打工，留下的多是老人和孩子，书店的生意谈不上红火，仅够勉强维持生计。
但钟林泽喜欢这里，喜欢午后阳光透过木格窗洒在书页上的光斑，喜欢邻里张婶送来的桂花糕，更喜欢深夜里，伴着虫鸣或雨声，独自沉浸在书的世界里。
收拾完书店，他端起桌上的搪瓷杯，喝了一口温热的菊花茶。
窗外的雨还在下，狂风卷着雨帘，将远处的山峦隐在一片朦胧的黑暗里。
就在这时，一声沉闷的“咚”响，突然从阁楼传来。
声音不算太大，却在这寂静的雨夜中格外清晰，像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从阁楼的天窗掉了进去。
钟林泽皱了皱眉。
阁楼是祖父留下的储物间，堆满了废弃的旧家具和捆扎好的旧书，平时很少上去，天窗也早就锈死了，怎么会有东西掉进去？
难道是风吹落了屋顶的瓦片？
他放下搪瓷杯，拿起墙角的手电筒，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楼梯往上走。
楼梯年久失修，每一步都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在雨声中显得格外突兀。
越往上走，空气中就多了一股奇异的味道——不是雨水的潮湿，也不是灰尘的陈旧，而是一种淡淡的、带着暖意的清香，像是某种从未闻过的花朵，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金属气息。
阁楼的门虚掩着，缝隙里透出微弱的金光，不是手电筒那种冰冷的白光，而是一种温润的、如同星光般的淡金色。
钟林泽心中的疑惑更甚，他轻轻推开门，举起手电筒照了进去。
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僵在原地。
阁楼的天窗不知何时被撞开了一个大洞，破碎的玻璃混着雨水和泥土，散落在地板上。
而在天窗下方，蜷缩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女人。
她穿着一身奇异的服饰，像是某种银白色的铠甲，却又紧贴着身形，勾勒出流畅的曲线，铠甲上布满了细密的纹路，在手电筒的光线下，泛着淡淡的金属光泽。
她的长发乌黑如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和脖颈上，几缕发丝被雨水粘住，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精致的下颌线。
最让钟林泽震惊的，是她身上的伤。
银白色的铠甲多处破损，露出的肌肤上，有几道狰狞的伤口，正缓缓流淌着淡金色的血液。
那血液不像人类的红色，而是如同融化的黄金，滴落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滋滋”声，竟在潮湿的木板上留下了一个个细小的焦痕。
她似乎陷入了昏迷，眉头紧紧蹙着，长长的睫毛上沾着水珠，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呼吸微弱而急促。
即便如此，也难掩她那张惊心动魄的容颜，仿佛是造物主最精心的杰作，每一处轮廓都恰到好处，带着一种不属于凡尘的、圣洁而疏离的美感。
钟林泽愣了足足有半分钟，才反应过来。
他不是没见过漂亮的女人，年轻时也曾去过县城，见过穿高跟鞋、化着精致妆容的姑娘，但眼前这个女人，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
她就像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高贵与脆弱，让人不忍亵渎，却又忍不住想靠近。
“喂？
你还好吗？”
他试探着轻声问道，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沙哑。
女人没有回应，依旧蜷缩在那里，身体微微颤抖，像是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淡金色的血液还在流淌，看得钟林泽心头一紧。
不管她是谁，从哪里来，眼下显然是受了重伤，需要救治。
他不再犹豫，小心翼翼地走近。
手电筒的光束照亮了女人的脸，他才发现，她的睫毛很长，鼻梁高挺，嘴唇的颜色很淡，却有着优美的弧度。
他蹲下身，想要查看她的伤势，手指刚要碰到她的手臂，女人突然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瞳孔是纯粹的冰蓝色，像是极寒之地的冰川，又像是深邃的星空，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锐利。
在睁眼的瞬间，钟林泽仿佛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让他下意识地缩回了手，心跳骤然加速。
女人的眼神充满了警惕和冰冷，像是受伤的野兽，对周遭的一切都保持着戒备。
但那警惕只持续了一瞬，或许是伤势过重，或许是察觉到钟林泽并无恶意，她的眼神渐渐变得涣散，冰蓝色的瞳孔里泛起一丝疲惫。
“水……”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像是山谷中的清泉流淌，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钟林泽连忙点头：“有，有水！
你等着，我马上给你拿！”
他转身冲下楼，在厨房里找到一个干净的瓷碗，倒了一碗温水，又快步跑回阁楼。
女人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只是脸色似乎更白了些。
他小心翼翼地扶起她的上半身，让她靠在自己的臂弯里，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慢点喝。”
他轻声说道，将碗递到她的唇边。
女人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微微张开嘴，小口小口地喝着水。
温水滑过她干裂的嘴唇，她的脸色似乎好了一些，呼吸也平稳了些许。
一碗水很快喝完，她闭上眼睛，靠在钟林泽的臂弯里，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钟林泽维持着这个姿势，不敢动弹。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女人身体的重量，很轻，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质感。
他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清香，混合着雨水的气息，让人莫名的心安。
过了约莫一刻钟，女人再次睁开眼睛，冰蓝色的瞳孔里己经没有了最初的警惕，多了一丝平静。
她看着钟林泽，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谢谢你。”
“不用谢，”钟林泽连忙说道，“你伤得很重，需要治疗。
我这里有一些常用的外伤药，虽然可能对你的伤没什么用，但总比不管不顾好。
另外，镇上有个老中医，明天我可以去请他来看看。”
女人摇了摇头，语气平淡：“不用了，我的伤，普通的药物治不好。”
钟林泽愣了一下，看着她身上淡金色的血液和奇异的铠甲，心里隐约明白了什么。
这个女人，绝对不简单。
她的伤，她的服饰，她的血液，都透着一股“非人类”的气息。
“那……你是谁？
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忍不住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好奇，却没有恶意。
女人沉默了许久，冰蓝色的眼睛看着阁楼破损的天窗，雨水还在从那里灌进来，打湿了她的长发。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说道：“我叫彦。
路过这里，遇到了一点意外，受了伤，想借你的阁楼，养一段时间的伤。”
彦？
钟林泽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觉得很好听，和她的人一样，带着一种清冷的美感。
他没有追问“意外”是什么，也没有追问她来自哪里。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既然她不愿意说，他也不便多问。
“可以，”他点了点头，“阁楼虽然简陋，但还算干净。
你要是不嫌弃，就住在这里吧。
我楼下有干净的被褥，我这就给你拿上来。”
彦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钟林泽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下，让她靠在墙角的旧沙发上，然后转身下楼，抱了一床干净的棉被和一个枕头上来。
他将棉被盖在彦的身上，又找了一块干净的毛巾，想要帮她擦拭脸上的雨水和泥土。
“我自己来。”
彦轻声说道，接过了毛巾。
她的动作有些迟缓，显然是伤势影响了行动，但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带着一种优雅的韵律。
钟林泽站在一旁，看着她擦拭脸颊，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这个名叫彦的女人，就像是一颗突然坠落凡尘的星星，带着一身的伤痕，闯入了他平淡无奇的生活。
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她会在这里待多久，但他隐隐觉得，从这个暴雨夜开始，他的生活，或许会变得不一样了。
他转身想要下楼，给她准备一些吃的，刚走了两步，就听到身后传来彦的声音：“等等。”
钟林泽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
彦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睛注视着他，语气平静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钟林泽。”
他答道。
“钟林泽……”彦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冰蓝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极淡的光芒，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她点了点头，轻声说道：“谢谢你，钟林泽。”
钟林泽笑了笑：“不用客气。
你好好休息，我去给你煮点粥，垫垫肚子。”
他转身下楼，阁楼里只剩下彦一个人。
她靠在沙发上，盖着温暖的棉被，听着窗外的雨声，感受着身下柔软的布料和空气中淡淡的书香，冰蓝色的眼睛里泛起一丝罕见的迷茫。
她是天使彦，凯莎女王麾下的高阶战士，刚刚结束一场与恶魔余孽的星际战役。
战役虽然胜利，但她也受了不轻的伤，神体受损，不得不暂时封印大部分神力，收起翅膀，找一个安全的地方休眠恢复。
她选择了地球，选择了这座偏远的小镇，本想找个无人之地隐匿，却没想到在降落时遭遇能量波动，撞破了这家旧书店的天窗。
她本应对人类保持距离，天使与凡人，终究是两个世界的存在。
但刚才那个男人的眼神，温和、干净，没有贪婪，没有恐惧，只有纯粹的善意，让她冰封的心湖，泛起了一丝微小的涟漪。
或许，在这里待一段时间，也不错。
彦闭上眼睛，开始运转体内残存的神力，修复受损的神体。
淡金色的光芒在她的身体周围悄然弥漫，将雨水和寒意隔绝在外。
楼下，钟林泽正在厨房里忙碌。
炉火跳动，映照着他温和的侧脸。
他一边煮着粥，一边忍不住想起阁楼里的那个女人。
她的名字，她的眼睛，她身上淡金色的血液，都像是一个个谜团，在他的心里盘旋。
粥煮好了，他盛了一碗，放凉了一些，才端着走上阁楼。
推开门的瞬间，他愣住了。
阁楼里的淡金色光芒己经消失不见，彦靠在沙发上，似乎己经睡着了。
她的呼吸均匀，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比起刚才，己经好了许多。
让他感到惊讶的是，她身上那些狰狞的伤口，竟然己经愈合了大半，只剩下淡淡的疤痕，淡金色的血液也不再流淌。
这愈合速度，也太快了吧？
钟林泽心中的疑惑更甚，但他没有打扰她，只是将粥放在她身边的矮桌上，轻轻带上了阁楼的门。
下楼后，他坐在书店的柜台后，看着窗外的暴雨。
雨还没有停的迹象，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注视着这片土地。
他想起彦冰蓝色的眼睛，想起她身上的奇异铠甲，想起她淡金色的血液，心里忽然生出一丝莫名的不安。
这个名叫彦的女人，到底是谁？
她身上的伤，真的只是“意外”吗？
他不知道答案，只能看着窗外的雨，等待着天亮。
而阁楼之上，沉睡的天使，正在悄然恢复着力量。
两个来自不同世界的人，在这个暴雨夜，于这座偏远小镇的旧书店里，完成了命运的初遇。
他们都不知道，这场相遇，将会跨越五十年的岁月，将会牵扯出宇宙间的恩怨情仇，将会让一个平凡的凡人，走上一条砺剑追光、逆天而行的道路。
雨，还在下着。
故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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