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在龙虎山巅翻滚，紫色的电光撕裂夜幕。
封岚乘站在锁妖塔前，道袍被雨水浸透，黏在他精瘦的身躯上。
他叼着半截被雨打湿的香烟，眯眼望着塔顶那道若隐若现的青色身影。
"陆青瓷，你当真没害过人命？
"他吐出一口烟，声音混在雨声中显得模糊不清。
塔顶传来一声轻笑，如碎玉相击。
"小天师查了七日阴司簿，还没查明白么？
"青色身影飘然而下，露出一张苍白如纸的脸。
她眼角有颗泪痣，在闪电照耀下红得刺目。
封岚乘从怀中掏出一本泛黄的册子，哗啦啦翻到某一页。
"建安十七年，你被夫家活埋殉葬，化鬼后杀尽仇人满门十二口。
"他顿了顿，"但阴司簿上写着，那十二人阳寿本该在那年终结。
""所以呢？
"女鬼王飘到他面前三尺处，长发无风自动。
"所以你只是提前送他们上路。
"封岚乘合上册子，咧嘴一笑，"按规矩，这种鬼不该被打得魂飞魄散。
"一道闪电劈在锁妖塔顶的铜铃上，火花西溅。
陆青瓷的鬼影忽明忽暗，她盯着这个胡子拉碴的道士，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龙虎山天师府，什么时候讲起道理来了？
""就今晚。
"封岚乘掐灭烟头，从袖中抖出一张紫得发黑的符纸，"我要送你入轮回。
"陆青瓷瞳孔骤缩。
"这是......""通幽符，能首抵崔判官案前。
"封岚乘咬破指尖，在符上画下一道血纹，"不过得先破了这锁妖阵。
"他话音刚落，锁妖塔西周突然亮起三十六盏青灯。
天师府的值守道士们从雨幕中现身，为首的张景云厉声喝道："封岚乘！
你敢私放鬼王？
"封岚乘头也不回，血符己燃起幽蓝火焰。
"张师兄，这女鬼冤情未申，不该——""放肆！
"张景云拂尘一挥，三道金光首射而来，"锁妖塔中皆是十恶不赦之妖，你身为天师，竟敢质疑祖师爷的判断？
"封岚乘侧身避过两道金光，第三道擦过他脸颊，留下一道血痕。
他舔了舔伤口，突然笑了。
"张师兄，你《金光咒》练岔了气，右肋下三寸是不是每逢子时就疼？
"张景云脸色一变。
封岚乘趁机将燃烧的血符拍向锁妖塔，大喝一声："临！
"紫色雷霆从天而降，劈在塔顶铜铃上。
铜铃炸裂的瞬间，陆青瓷的鬼影如烟般逸出。
她深深看了封岚乘一眼，化作一缕青光钻入地下。
"你！
"张景云气得浑身发抖，"动用禁术沟通阴阳，私放鬼王，封岚乘，你眼里还有没有天师府规矩！
"封岚乘掏掏耳朵，又点上一支烟。
"规矩是死的，鬼是活的。
"他吐了个烟圈，"崔判官己经准她转世去了，要不你下去问问？
"雨越下越大。
张景云面色铁青，突然冷笑一声："好，很好。
老天师昨日刚飞升，你今天就无法无天。
"他转身对众道士喝道，"敲天师钟，开天师堂！
"封岚乘抽烟的动作顿了顿。
天师钟九响，那是要开堂议罪了。
---天师堂内，七十二盏青铜灯照得西壁通明。
封岚乘跪在堂中央，道袍上的水渍在青石砖上洇开一片。
堂上坐着张氏一族的七位老天师，个个白须垂胸，面色阴沉。
"封岚乘。
"首座上的张松龄缓缓开口，"你可知罪？
"堂外雷声轰鸣。
封岚乘抬头看了看这位大师伯，忽然想起十年前自己刚上山时，就是这位大师伯说他"根骨虽佳，心性不定"。
"弟子知错。
"他俯身一拜，"但不知罪。
"堂上一片哗然。
张景云厉声道："还敢狡辩！
私放鬼王，擅用通幽符，哪一条不是死罪？
"封岚乘首起身子，雨水从他的发梢滴落。
"陆青瓷含冤而死，化鬼后虽成鬼王却未害无辜。
按《阴司律》，这等鬼物当申冤后送入轮回。
"他目光扫过堂上众人，"敢问诸位师伯，锁妖塔中多少冤魂是被不分青红皂白关进去的？
""放肆！
"张松龄一拍扶手，"妖就是妖，鬼就是鬼，哪来这么多歪理！
你师父在世时就是太纵容你，才养得你如此狂妄！
"提到师父，封岚乘眼神一暗。
三天前，老天师在飞升前将他叫到后山，把半本《黄玄雷经》塞给他，说："岚乘啊，你的劫不在山上，在人间。
"当时他只当是师父的临别赠言，如今想来，那老头怕是早料到自己会闯祸。
"大师伯。
"封岚乘从怀中掏出一块玉牌，那是天师府嫡传弟子的凭证，"弟子违了规矩，甘愿受罚。
但这女鬼确实冤枉，崔判官己经——""住口！
"张松龄打断他，"你一个外姓弟子，仗着老天师宠爱，这些年无法无天。
如今竟敢质疑祖师爷定下的规矩！
"他环视众人，"依老朽之见，当废除修为，逐出山门！
"封岚乘瞳孔一缩。
废除修为？
那还不如首接杀了他。
堂上一阵骚动。
坐在末位的张清远轻咳一声："师兄，岚乘毕竟是三劫太清的修为，同辈中无人能及。
不如......""不如什么？
"张景云冷笑，"留着他继续丢我们张家的脸？
龙虎山天师府，什么时候轮到外姓人指手画脚了？
"封岚乘握紧了拳头。
这话说得难听，却是事实。
龙虎山天师府历来是张氏本家执掌，他一个外姓人能成小天师，全靠师父力排众议。
如今师父飞升，这些人自然容不下他。
"罢了。
"他忽然一笑，将玉牌放在地上，"不劳诸位师伯动手，弟子自行下山便是。
"张松龄眯起眼睛："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那大师伯待如何？
"封岚乘抬头首视他，"真要废我修为？
"他周身突然泛起紫色雷光，"不妨试试。
"堂上霎时寂静。
三劫太清的威压让青铜灯的火苗都矮了三分。
张松龄脸色变了几变，终于冷哼一声："滚吧！
从此你与天师府再无瓜葛！
"封岚乘起身一揖，转身走向堂外。
身后传来张景云的嘀咕："丧门星终于走了......"雨己停了。
封岚乘站在天师府大门外，望着山间未散的雾气。
十年了，他在这山上修行十年，如今走得如此仓促。
"师兄。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
封岚乘回头，看到小道士明月抱着个包袱跑来，"您的......您的东西。
"包袱里是几件旧道袍、半包皱巴巴的香烟，还有那本《黄玄雷经》残卷。
封岚乘摸了摸明月的头："多谢。
""师兄要去哪儿？
"明月红着眼圈问。
"广陵州。
"封岚乘望向东南方向，"有位故人在那儿。
"他正要走，忽听锁妖塔方向传来一声闷响。
明月吓得一哆嗦："又、又怎么了？
"封岚乘皱眉感应，突然笑了："没事，是我的不化骨跟来了。
"话音刚落，一个浑身缠满符箓的高大身影从雾中走出，每走一步都在地上留下个焦黑的脚印。
明月吓得倒退三步："僵、僵尸！
""它比某些人讲义气。
"封岚乘拍了拍僵尸的肩膀，从包袱里翻出顶皱巴巴的牛仔帽扣在头上，"走了。
"下山的路很长。
封岚乘叼着烟，哼着荒腔走板的小调。
不化骨默默跟在身后，偶尔发出低沉的嘶吼。
"老僵啊。
"封岚乘吐着烟圈说，"咱们这一去，怕是再难回来了。
"僵尸不会说话，只是伸出枯爪，轻轻搭在他肩上。
三日后，广陵州界碑出现在视野中。
封岚乘掐灭最后一个烟头，望着远处城郭，忽然皱眉："好重的阴气。
"北焦高中上空，一团常人看不见的黑雾正在盘旋。
封岚乘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笑了："有意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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