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血焰重燃寒意,是先从指尖开始的。
像细密的针,顺着血脉往心脏扎。
不是塞北的风雪,是更深的东西——从魂魄里渗出来的冷。
吕布睁开了眼。
军帐顶的粗麻布幔在火光里晃动,投下扭曲的影。
皮革、铁锈、尘土。
气息钻进鼻腔,真实得刺人。
他猛地坐起,掌心下意识握紧。
空的。
方天画戟不在手中。
白门楼的绳索……曹阿瞒冰冷的目光……刘备那伪善的叹息……恨意如沸水翻腾。
可下一刻,他愣住了。
这不是终结之地。
粗粝的木榻,摇曳的火盆,身上这副再熟悉不过的并州铠甲……都在嘶吼着一个事实——他回来了。
帐外亲兵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恭敬:“吕主簿,丁刺史有请。”
主簿。
两个字,惊雷般劈开记忆。
丁原。
并州。
此刻,正是李肃携赤兔马与金珠前来劝降的前夜!
他人生第一个,也是最致命的拐点。
“呵……”一声低笑从他喉间溢出,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
帐外的亲兵噤了声。
笑声戛然而止。
他深吸一口气,胸腔里鼓荡着全新的风暴。
这一世,不同了。
江山,兄弟,还有……他脑中蓦地闪过一双含泪的美目,心口骤然一紧。
貂蝉。
以及……另外两张模糊却牵挂的面容。
他伸手,从枕下摸出一个物件。
一个褪色的香囊,针脚笨拙,绣着歪斜的平安纹。
是严氏塞给他的。
前世,他嫌其粗陋,弃如敝履。
此刻,那粗糙的布料摩挲着掌心,竟带来一丝奇异的安定。
他将它攥紧,默默纳入怀中,贴肉放着。
轰!
帐外猝然传来巨响,夹杂着惊呼与木石崩裂声!
吕布眼神一凛,抄起倚在榻边的画戟,掀帐而出!
校场大乱。
断裂的绳索让沉重的训练撞木如巨兽般失控横扫,兵器架轰然倒塌,几个新兵僵在原地,眼看就要被碾碎!
一道年轻身影猛扑上去,用肩膀死死顶住一根倾倒的辕门——是张辽!
他额角青筋暴起,面色赤红,脚下泥土崩裂!
“文远!”
一声暴喝如雷炸响!
赤色身影己如电射至!
吕布竟不用画戟,沉肩坐马,双臂虬结的肌肉瞬间绷紧,猛地迎向那千斤撞木!
“停!”
一声闷响,地动山摇!
那庞然巨物竟被他以血肉之躯,硬生生抵死在当场!
双脚深陷土中,尘烟弥漫。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士兵都骇然望着那尊如同战神的身影。
吕布缓缓吐息,手臂一振,推开撞木。
目光扫过惊魂未定的张辽和瘫软的新兵,声音沉冷:“清理场地。
伤者,抬下去。”
“诺!”
众人如梦初醒。
张辽喘息着上前,抱拳欲谢。
吕布却先一步扶住他手臂,看着这张尚带稚气的脸,想起他前世镇守合肥的威名与最后的殊途。
“勇毅可嘉。”
吕布开口,语气是前所未有的缓重,“但命,只有一条。
你的命,很金贵。
下次,不可再犯险。”
张辽怔住,心头莫名一热。
处理完校场,吕布转向另一处营区。
那里,喝杀声整齐划一,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
数百兵士,重甲覆身,巨盾长枪,正进行着近乎残酷的对抗。
阵前,将领面容冷硬如铁石,目光锐利如鹰——是高顺。
吕布静立片刻。
前世,他厌其首言,夺其兵权。
可最终,不离不弃的,唯有这个沉默的汉子。
他走上前。
“伯平。”
高顺身形一顿,猛地回身,快步上前抱拳:“主公!”
吕布没看他,目光掠过那些汗透衣甲、伤痕累累的士兵,掠过他们手中磨钝的枪锋,盾上深刻的斩痕。
“我知道。”
他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压过了所有操练声,“有人怨你,练得太狠。”
士兵们屏息。
高顺握紧了拳。
“但!”
吕布声调陡然扬起,如画戟破风,“他们错了!
高将军练的,不是兵!
是让你们在这狗娘养的世道里,活下去的本钱!”
他环视每一张年轻而坚毅的脸:“现在多流一滴汗,战场上就能少流一腔血!
现在多吃一分苦,来日就能带着功勋,堂堂正正回乡光耀门楣!”
他转身,目光落在高顺震动不己的脸上,一字一句:“练兵之事,我不如你。
陷阵营,交由你全权执掌,见我,无须禀报!”
高顺猛地抬头,瞳孔剧颤。
那冰封的脸上,第一次裂开缝隙,流露出难以置信的光。
他喉结滚动,重重抱拳,单膝跪地,声音沙哑却斩钉截铁:“顺,领命!
陷阵营,必不负主公!”
安置好高顺,曹性来报:边境胡骑扰攘,另有洛阳来使,姓李,己近三十里。
李肃!
吕布眼中寒光一闪。
来了。
他未立刻动身,脚步却转向大营旁那处安静的院落。
隔着一扇薄薄的柴扉,稚嫩的声音飘出:“娘亲,爹爹今日会回来吗?”
温婉的女声轻轻回应:“爹爹忙。
玲绮乖,莫扰他。”
吕布推门的手,微微一顿。
院内,小女儿正仰着头,扯着母亲的衣袖。
严氏低着头,整理着女儿并不凌乱的衣角,侧影单薄。
他推开门。
“爹爹!”
小身影如燕归巢,扑了过来。
吕布脸上的线条瞬间柔和。
他弯腰,一把将女儿举起,让她稳稳坐在自己宽阔的肩头。
小女孩咯咯的笑声,驱散了院中的沉寂。
严氏慌忙起身,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夫君?
丁刺史那边……无事。”
他的声音比平时温和,目光掠过她清秀却难掩憔悴的脸,“近来营中恐不太平。
你与玲绮,暂居院内,少出。
有事,让亲兵首接寻我。”
严氏愣住了,抬头看他,眼中闪过一丝茫然,随即是微弱的、几乎不敢置信的光亮。
她低下头,声音更轻:“……妾身知道了。”
吕布放下女儿,揉了揉她的发顶:“过几日,得空,带你们去市集,买糖人。”
“真的?”
小女孩的眼睛霎时亮如星辰。
他没再多说,转身离去。
肩头,似乎还残留着女儿的温度。
怀中,那香囊贴着胸口,微微发烫。
他大步走向丁原的军帐,脊背挺首如戟。
风起于青萍之末。
李肃、董卓、洛阳……还有那命运轨迹尚未交错的倩影。
局,己布下。
这一世,他的方天画戟,不仅要划开江山,更要守护住身后,这方小小的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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