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局长办公室的日光灯管有些老化，嗡嗡声里裹着灰尘的味道。
陆沉把妹妹的档案袋摊在桌上，指尖抚过最后一页“调查结论”那行字，纸页边缘被反复摩挲得发毛——十年前他只敢隔着档案柜门缝看一眼封面，如今终于能完整地翻开，却觉得每一个字都像小石子，砸在心上发沉。
“当年我没敢把这个给你，是怕你年轻气盛，做出不理智的事。”
老局长给搪瓷杯续上热水，水汽模糊了他眼角的皱纹，“现在不一样了，张建军的案子，高磊的反常，还有你说的‘回声’……或许这是个机会，把当年的账算清楚。”
陆沉没说话，目光停在档案里夹着的一张照片上。
是妹妹的班级合影，陆瑶站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马尾辫上别着橙色的发绳——那是他用第一个月兼职工资买的，她戴了没几天就说“不见了”。
照片里的高磊站在老师旁边，穿着灰色中山装，笑容比现在温和，手却悄悄按在林薇的肩膀上，林薇的头低着，看不见表情。
“林薇和我妹妹，当时关系好吗？”
陆沉突然问。
老局长愣了愣，回忆了片刻：“好像走得挺近的。
林薇自杀前一周，有人看到她们俩在学校后山的橘子树下说话，具体说什么不知道，只看到陆瑶哭了。”
橘子树？
陆沉的心脏猛地一跳，口袋里的书包碎片突然发烫，指尖的橘子味瞬间浓了起来，像是有片新鲜的橘子皮在鼻尖擦过。
他想起妹妹死前那晚，给他发的最后一条消息不是文字，是一张照片——模糊的夜色里，一颗结满青果的橘子树，树下放着两个叠在一起的作业本。
“后山的橘子树还在吗？”
陆沉的声音有些发紧。
“早没了，”老局长叹了口气，“五年前学校扩建，后山推平建了操场，连带着那片橘子林都砍了。”
陆沉的指尖垂下来，碰到档案袋里的一张纸片。
抽出来一看，是张泛黄的请假条，落款是林薇的名字，请假理由写着“身体不适”，批准人那一栏，签着高磊的名字，日期是她自杀前三天。
请假条背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被橡皮擦得快看不见了，陆沉凑近了才看清：“瑶瑶，别信他们，钱在……钱？”
陆沉皱起眉，“林薇当年举报学校收‘赞助费’，有证据吗？”
“没找到实质性证据，”老局长说，“高磊当时提交的调查报告里说，林薇所谓的‘证据’是伪造的，还找了几个学生作证，说林薇因为没评上三好学生，故意报复学校。
后来林薇家长闹过几次，都被压下去了。”
陆沉把请假条夹回档案袋，心里的疑问越来越多。
林薇说的“钱”是什么？
妹妹照片里的橘子树，和请假条上的线索有什么关系？
还有高磊的匿名捐款——如果他真的收了赞助费，又为什么要给反霸凌协会捐钱？
是赎罪，还是怕当年的事被翻出来，提前做的铺垫？
“我想去跃进路中学看看，”陆沉站起身，把档案袋收好，“看看能不能找到当年的学生，或者剩下的旧东西。”
老局长点点头：“我让人给你开个介绍信，不过别抱太大希望，十年了，当年的老师学生走的走，散的散，能留下的东西不多了。”
陆沉走出市局时，苏晴正靠在警车旁打电话。
看到他出来，挂了电话迎上来：“怎么样？
老局长跟你说什么了？”
“高磊当年也负责了我妹妹的案子，”陆沉把档案袋递给她，“还有，林薇自杀前，和我妹妹在学校后山的橘子树下见过面，林薇好像知道些关于‘赞助费’的事。
我打算去学校看看，能不能找到线索。”
苏晴接过档案袋，翻到那张请假条时，眉头皱了起来：“‘钱在……’后面是什么？
会不会是藏钱的地方？”
“不知道，”陆沉说，“后山的橘子树己经被砍了，操场是五年前建的，就算有东西藏在那里，现在也找不到了。”
“不一定，”苏晴突然说，“我有个同学在跃进路中学当老师，负责管校史档案，或许她能帮我们找些当年的旧资料，比如扩建前的后山照片，或者学生的旧档案。”
陆沉眼睛亮了亮：“能联系上她吗？”
“我试试，”苏晴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
没说几句，她挂了电话，脸上露出一丝喜色：“她正好在学校，说校史档案里有一批十年前的旧照片，还有部分学生的学籍档案没销毁，让我们现在过去。”
两人驱车赶往跃进路中学。
车窗外的街景渐渐熟悉起来，陆沉看着路边的商店招牌，想起小时候送妹妹上学的场景——她总喜欢在学校门口的早餐摊买一个肉包，边走边吃，马尾辫甩来甩去，说“哥，等我考上大学，就带你去吃城里最好的橘子蛋糕”。
车子停在学校门口，和记忆里相比，变化很大。
原本低矮的校门换成了气派的电动门，教学楼刷成了明亮的黄色，只有操场旁边的一排老梧桐树，还保持着当年的样子。
苏晴的同学叫陈曦，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很文静。
她把两人领到办公楼三楼的档案室，推开门，一股潮湿的纸张味扑面而来。
“十年前的资料都在这边，”陈曦指着靠墙的一排铁柜，“照片在最上面的柜子里，学籍档案按年级分了类，你们慢慢找，我先去上课，有需要再叫我。”
陆沉和苏晴道谢后，开始翻找资料。
铁柜里的档案用牛皮纸袋装着，上面贴着标签，陆沉很快找到了妹妹和林薇所在的年级——初三（2）班。
打开学籍档案袋，里面有妹妹的成绩单、体检表，还有一张入团申请书，字迹娟秀，和她平时写作业的字体一样。
翻到最后一页，是张处分决定书，和老局长档案里的内容一样，“诬陷同学霸凌，给予记过处分”。
处分决定书下面，压着一张小纸条，是妹妹写的，没署名，也没日期：“林薇说，他们收了钱，就会放过我们。
可他们没有。”
陆沉的喉咙发紧，指尖有些发抖。
他终于明白，妹妹不是“诬陷”，是和林薇一起，知道了学校收赞助费的事，却被高磊反过来扣上了“诬陷”的帽子。
“陆沉，你看这个！”
苏晴突然叫了一声，手里拿着一张旧照片。
陆沉走过去，接过照片。
是十年前的后山橘子林，一群学生在树下捡橘子，最右边的角落里，林薇和妹妹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一个铁皮盒子，正在往里面装什么东西。
照片的背景里，高磊站在不远处的土坡上，手里拿着手机，像是在拍照，又像是在监视她们。
“这个铁皮盒子，”苏晴指着照片，“会不会就是林薇说的‘钱’的藏身处？”
陆沉盯着照片里的铁皮盒子，突然想起妹妹照片里的橘子树——树下的两个作业本，叠在一起的形状，和铁皮盒子的大小差不多。
如果铁皮盒子里装的是赞助费的证据，那妹妹把作业本放在树下，是不是在给林薇传递信号？
“操场是五年前建的，”陆沉说，“如果铁皮盒子藏在橘子树下，那现在应该就在操场的某个位置。”
苏晴点点头：“我们去操场看看，或许能找到些线索。”
两人走出档案室，往操场走去。
操场上有几个学生在上体育课，笑声和欢呼声传来，和十年前的场景重叠在一起。
陆沉站在操场中央，看着脚下的塑胶跑道，想起老局长说的话——后山推平建了操场，橘子树都砍了。
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试图感知什么。
口袋里的书包碎片开始发烫，橘子味越来越浓，指尖传来一阵熟悉的刺痛——和第一次摸李建国工作证时的痛感不一样，这次是轻微的、持续的痒，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指引他。
陆沉睁开眼睛，朝着操场的东北角走去。
那里有一个废弃的篮球架，旁边堆着一些施工用的砖块。
他蹲下身，用手拨开砖块，指尖碰到了一块松动的塑胶地面。
“这里好像是空的，”陆沉说，示意苏晴过来帮忙。
两人一起掀开塑胶地面，下面是一层黄土，黄土里埋着一个生锈的铁皮盒子——和照片里的一模一样。
陆沉的心跳得飞快，他小心翼翼地把铁皮盒子挖出来，打开盖子。
里面没有钱，只有一叠用塑料袋包好的纸条，还有一张银行转账记录。
纸条上是林薇的字迹，记录着每一笔“赞助费”的金额、捐款人姓名，还有高磊的签字。
银行转账记录显示，高磊在十年前，分三次将一笔钱转到了一个匿名账户，金额和纸条上记录的“赞助费”总额差不多。
“原来如此，”苏晴看着纸条，恍然大悟，“高磊不仅收了赞助费，还把钱私吞了。
林薇发现后，想举报他，结果被他反咬一口，诬陷成‘报复学校’。”
陆沉握紧了铁皮盒子，心里的愤怒和委屈像潮水一样涌上来。
妹妹和林薇，不过是两个想揭露真相的学生，却被高磊用权力和谎言逼到了绝路。
而高磊，拿着贪污的钱，步步高升，成为了企业家，还假惺惺地给反霸凌协会捐钱，试图掩盖自己的罪行。
“我们现在有证据了，”苏晴说，“可以申请对高磊立案调查了。”
陆沉点点头，把铁皮盒子收好。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小王打来的。
“陆法医，不好了！”
小王的声音带着急促，“高磊的秘书刚才联系我们，说高磊不见了！
他昨天晚上从酒店出去后，就没回来，手机也关机了！”
陆沉的心猛地一沉。
高磊不见了？
是知道他们找到了证据，畏罪潜逃了？
还是……“回声”己经找上他了？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书包碎片，碎片烫得厉害，橘子味突然变得刺鼻，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警告他。
陆沉抬起头，看向操场的东北角，那里的天空，不知什么时候暗了下来，像是有一层看不见的雾，正在慢慢聚集。
“苏晴，”陆沉的声音有些凝重，“我们得尽快找到高磊，他可能有危险。”
苏晴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拿出手机开始联系警方，安排人手寻找高磊的下落。
陆沉站在原地，看着手里的铁皮盒子，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一次，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高磊再逃脱制裁，不能让妹妹和林薇的痛苦，再被掩盖下去。
操场上的学生己经下课了，喧闹声渐渐散去。
那层看不见的雾越来越浓，陆沉甚至能感觉到，空气里除了橘子味，还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像旧纸张一样的霉味——那是林薇档案袋里的味道，也是十年前，那些被掩盖的真相，终于要重见天日的味道。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