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的灯终于熄了。
赵小亮和赵大刚几乎同时从长椅上弹起来，冲到门前。他们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扇缓缓打开的门，仿佛在等待最后的审判。
主刀医生走了出来，口罩拉到了下巴下方，露出疲惫的面容。他的目光在兄弟俩脸上停留了一瞬，轻轻摇了摇头。
“我们尽力了。”医生的声音很轻，但在寂静的走廊里却如同惊雷，“耽误的时间太长了，心肌大面积坏死，引发多器官衰竭。”
赵小亮感觉自己的腿一下子软了，他扶住墙壁，才勉强站稳。赵大刚则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一把抓住医生的白大褂：“什么叫尽力了？你们不是最好的医院吗？怎么会救不回来？”
医生没有挣脱，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如果早两个小时手术，结果可能会完全不同。现在...请节哀。”
“节哀？我节你妈的哀！”赵大刚的怒吼在走廊里回荡，几个路过的护士吓得停下了脚步。
赵小亮却异常平静，他轻轻拉开哥哥的手，声音嘶哑：“哥，别这样。让我们...去看看爷爷。”
太平间在地下室，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说不清的冰冷气息。工作人员拉开冰柜，赵老根的遗体静静躺在那里，脸上还带着临终前的痛苦表情，眉头微微皱着，嘴唇泛着不健康的紫色。
赵大刚扑通一声跪在遗体前，这个一向坚强的汉子此刻哭得像个孩子。他紧紧握着爷爷冰冷的手，一遍遍喊着“爷爷”，声音凄厉而绝望。
赵小亮却只是静静地站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爷爷的脸。他想起小时候爷爷教他写字，粗糙的大手包裹着他的小手，一笔一划；想起爷爷省吃俭用，却总把最好的留给他们兄弟；想起爷爷在他结婚那天，偷偷抹去眼角的泪水，笑着说“我们小亮长大了”...
而现在，这个世界上最爱他的人，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爷爷...”他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对不起...”
赵大刚猛地回头，通红的眼睛里满是血丝：“对不起？现在说对不起有什么用？要不是你娶了那个毒妇，要不是你被她骗得团团转，爷爷怎么会...”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赵小亮心上。
医院的手续繁琐而冰冷。死亡证明，遗体交接，殡仪馆联系...赵小亮机械地办理着各项手续，表情麻木。赵大刚则一直守在爷爷的遗体旁，不肯离开半步。
葬礼在三天后举行，简单而冷清。赵老根生前人缘很好，但兄弟俩没有通知太多人，他们无法面对那些同情的目光和窃窃私语。
殡仪馆的小厅里，只有寥寥几个亲戚和邻居。赵小亮穿着不合身的黑色西装，站在爷爷的遗像前，照片上的老人笑得慈祥，与此刻躺在花丛中的遗体形成残酷的对比。
陈小燕没有来。赵小亮给她打过电话，她只说公司忙，走不开。电话那头的背景音嘈杂，隐约能听到酒杯碰撞的声音。
赵大刚全程黑着脸，在仪式结束后就一个人走到外面抽烟，一根接一根。
回到家时，天色已经暗了。空荡荡的房子里还残留着爷爷的气息——他常坐的藤椅，他爱看的戏曲光盘，他用了十几年的搪瓷杯...
赵小亮推开爷爷的房门，一股熟悉的老人味扑面而来。房间收拾得整整齐齐，床单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仿佛主人只是出门散步，很快就会回来。
他开始慢慢整理爷爷的遗物。衣柜里的衣服大多已经洗得发白，却叠得整整齐齐；抽屉里放着兄弟俩从小到大的照片，每一张都被仔细地塑封保存；床头柜上还摆着赵小亮大学时送的那个陶瓷茶杯，杯口已经有了细密的裂纹，爷爷却一直舍不得换。
在整理床头柜最下面的抽屉时，赵小亮摸到了一个硬物。他拿出来一看，是爷爷那部老式的按键手机，屏幕很小，键盘上的数字已经磨损得看不清了。
他记得爷爷总说用不惯智能手机，这部老人机还是他特意买的，字体大，声音响，待机时间长。爷爷去世前的那天晚上，还用这部手机给他打过电话，说胸口有点闷，但不想打扰他休息...
赵小亮按下开机键，屏幕亮起，电量竟然还有一半。他下意识地点开短信收件箱，里面大多是兄弟俩发来的问候，还有几条广告信息。
突然，他的目光定格在最后一条已读短信上。发件人没有存名字，但那串号码他再熟悉不过——是陈小燕的手机号。
短信的内容很短，只有一行字，却让赵小亮的血液瞬间冻结：
“老不死的，别再装病骗小亮钱了，我不会再给你一分！”
发送时间，赫然是爷爷发病前十五分钟。
赵小亮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手机险些滑落。他死死盯着那条短信，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他的心脏。
他想象着爷爷收到这条短信时的样子——那个一向要强的老人，在看到这样恶毒的辱骂时，该是怎样的心痛和绝望？他是不是因为这条短信，情绪激动才诱发了心脏病？
赵小亮猛地站起来，又跌坐回床上。他的呼吸变得急促，眼前一阵阵发黑。那条短信在他的脑海里不断重复，陈小燕冰冷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
他想起爷爷临终前的遗言：“小亮……钱…你妈妈的钱…要守住……好好…过日子……”
原来爷爷早就知道！他知道陈小燕拿走了那笔钱，知道孙媳妇的真面目！可他为了不让孙子难过，一直默默忍受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担心孙子的未来...
“啊——！”赵小亮终于控制不住，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他狠狠将手机砸在地上，塑料外壳瞬间碎裂。
赵大刚闻声冲进来，看到弟弟状若疯狂的样子，吓了一跳：“小亮，你怎么了？”
赵小亮指着地上的手机碎片，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说不出一个字。
赵大刚捡起手机，拼凑起残存的屏幕，那条短信依然清晰可见。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这个毒妇...这个该死的毒妇！”赵大刚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她竟然...她竟然这样对爷爷！”
赵小亮瘫坐在地上，双手捂住脸，泪水从指缝中不断涌出。他不是在为爷爷哭泣，而是在为自己的愚蠢和盲目哭泣。他想起陈小燕每次来看爷爷时那虚伪的笑容，想起她信誓旦旦地说会把爷爷当成亲爷爷照顾...
全都是谎言！
如果他早点听哥哥的劝告，如果他不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如果他多留一个心眼...爷爷就不会死，不会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还要受这样的屈辱！
“我要杀了她...”赵小亮喃喃自语，眼睛里布满血丝，“我要让她付出代价...”
赵大刚蹲下身，用力抓住弟弟的肩膀：“小亮，你冷静点！为了那种人渣，不值得！”
“不值得？”赵小亮猛地抬头，脸上泪水纵横，“哥，爷爷死了！是被我害死的！要不是我引狼入室，要不是我...”
他的话被哽咽打断，只剩下破碎的抽泣声。
窗外，夜色深沉，没有一颗星星。兄弟俩坐在爷爷的房间里，一个愤怒得浑身发抖，一个悲痛得不能自已。那部被摔碎的老人手机静静躺在地上，屏幕的裂痕如同这个家庭已经破碎的心。
不知过了多久，赵小亮缓缓抬起头，擦干脸上的泪水。他的眼神变了，不再是之前的悲伤和绝望，而是一种冰冷的、近乎疯狂的决绝。
他小心翼翼地捡起手机残骸，将存储卡取出来，紧紧攥在手心。
“哥，”他的声音异常平静，“我要让她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赵大刚看着弟弟，突然感到一阵寒意。这一刻的赵小亮，陌生得让他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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