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回响》的配音进度过半时，江青发现自己越来越难区分角色和现实。
尤其是第七幕——沈知在暴雨夜撞见陆沉和“反派”密谈，那句“原来你说的身不由己，全是骗我的”，他录了三遍才过。
每次开口，眼前都会闪过七年前那个同样下着雨的下午，他躲在警校办公楼后，看见顾嘉明拿着竞赛报名表，跟教官说“江青的伤还没好，我替他去更合适”。
录音结束时己近深夜，录音棚里只剩他和顾嘉明。
顾嘉明正蹲在地上收拾散落的剧本页，白色衬衫的袖口卷到小臂，露出道浅褐色的疤痕——和江青锁骨上的伤在同一位置，只是更短些。
江青的目光顿了顿，指尖下意识摸向自己的锁骨，突然想起那天在医务室，他迷迷糊糊间好像看见顾嘉明的手臂在流血，却没敢细问。
“在看什么？”
顾嘉明突然抬头，眼里带着点笑意，指尖敲了敲自己的小臂，“当年模拟行动时被道具刀划的，没你那道深，你还记不记得？”
江青收回目光，把剧本塞进包里，声音冷得像刚从雨里捞出来：“忘了。”
顾嘉明也不拆穿，站起身时故意晃了晃，手撑在调音台上才稳住。
江青余光瞥见他脸色发白，想起早上他没吃早饭，又想起抽屉里那盒没拆的葡萄糖片，脚步顿了半秒，终究还是没回头：“我先走了。”
刚推开玻璃门，身后就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江青回头，看见顾嘉明摔在地上，手还紧紧攥着那杯没喝完的豆浆。
他心里一紧，快步走回去蹲下身：“你怎么样？”
“没事，”顾嘉明抬起头，额角渗着汗，却还在笑，“老毛病了，低血糖犯了。”
他从口袋里摸出个皱巴巴的糖纸，里面是空的，“早上忘带葡萄糖片了。”
江青看着他苍白的脸，想起自己抽屉里那盒一模一样的药，鬼使神差地说了句：“我家有，跟我走。”
顾嘉明眼里瞬间亮了，像落了星子，却还是装出犹豫的样子：“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不然你想在这儿待一晚上？”
江青站起身，没去扶他，却放慢了脚步。
顾嘉明撑着调音台站起来，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浅褐色的眼里藏着不易察觉的得逞——他算准了江青心软，算准了他不会不管自己。
夜风吹在身上带着凉意，顾嘉明故意往江青身边靠了靠，声音里带着点委屈：“当年模拟行动后，我去医务室找过你，你己经走了。”
江青没接话，脚步却又慢了些。
“我还去你宿舍送过伤药，”顾嘉明继续说，声音压得很低，像在说悄悄话，“你室友说你搬去法律系宿舍了，我去法律系找你，他们说没见过你。”
江青的心跳乱了拍。
他确实搬过宿舍，却没告诉任何人新地址——他怕顾嘉明再来找他，怕自己又会动摇。
可他没想到，顾嘉明居然找过他。
“你到底想说什么？”
江青停下脚步，转身看向顾嘉明。
路灯的光落在他脸上，一半亮一半暗，像他此刻的心情。
顾嘉明看着他，眼神突然变得认真：“我想说，当年的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江青刚想追问，顾嘉明却突然晃了晃，手扶住他的胳膊：“先……先去你家，我有点晕。”
江青皱了皱眉，没再追问，扶着他往家走。
顾嘉明的手很暖，隔着薄薄的衬衫，热度透过布料传过来，烫得江青胳膊发麻。
他想起七年前，顾嘉明也是这样扶着他，把他从模拟现场扶到医务室，那时他还觉得，顾嘉明的手是全世界最温暖的地方。
打开家门，江青把顾嘉明扶到沙发上，转身去抽屉里拿葡萄糖片。
顾嘉明坐在沙发上，目光扫过客厅——很简单的装修，沙发上搭着条灰色毯子，茶几上放着本翻旧的《配音技巧》，书旁边是个空的保温杯，正是他前几天送的那个。
他的目光停在阳台的花盆上——里面种着株草莓苗，叶子蔫蔫的，像是很久没浇水了。
顾嘉明的嘴角勾起抹浅笑，江青还是喜欢草莓，只是不敢承认罢了。
“给你。”
江青拿着葡萄糖片走过来，递给他一杯温水。
顾嘉明接过药片，放进嘴里，又喝了口温水，脸色渐渐恢复了些。
“谢谢。”
顾嘉明看着江青，眼神里带着点温柔，“你家跟我想象中一样，很干净。”
江青没接话，坐在他对面的单人沙发上，拿出手机刷着无关紧要的消息，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空气里很安静，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作响，像在倒计时，提醒着他该让顾嘉明离开了。
“江青，”顾嘉明突然开口，声音很轻，“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江青的手指顿了顿，没抬头：“不记得。”
“我记得，”顾嘉明自顾自地说，“那天你转来我们班，穿着件蓝色的校服，站在讲台上自我介绍，声音很小，像只受惊的兔子。
我坐在最后一排，跟你说‘我叫顾嘉明，以后我们就是同桌了’。”
江青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他当然记得，那天顾嘉明笑着跟他打招呼，阳光落在他脸上，晃得他睁不开眼。
那是他第一次觉得，转校后的日子，好像也没那么难熬。
“你还记不记得，”顾嘉明继续说，“有次我发烧，你帮我抄笔记，抄了整整三本，手指都磨红了。”
“还有次体育测试，我跑八百米差点晕倒，你背着我跑完全程，累得满头大汗，还跟我说‘顾嘉明，你真没用’。”
顾嘉明说起这些往事时，眼里满是温柔，像在回忆什么珍宝。
江青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胀。
他想打断顾嘉明，想告诉他这些都己经过去了，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江青，”顾嘉明突然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弯腰看着他，“这些事，你真的都忘了吗？”
江青抬起头，撞进顾嘉明的眼睛里。
浅褐色的瞳仁里映着他的影子，带着点哀求，带着点期待。
他的心跳得飞快，指尖微微颤抖。
他想点头，想承认自己没忘，想问问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七年前的背叛像根刺，扎在他心里，让他不敢再靠近。
“我没忘，”江青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移开目光，“可这些都己经过去了，顾嘉明。
我们现在只是同事，仅此而己。”
顾嘉明的眼神暗了暗，却还是没放弃：“只是同事吗？
那你为什么还留着我送你的保温杯？
为什么还种着草莓苗？
为什么还会因为我低血糖，把我带回家？”
江青的脸色变了变，站起身想推开他：“你别胡说！”
顾嘉明却抓住他的手腕，力气很大，让他挣脱不开：“我没有胡说，江青。
你心里还有我，对不对？”
江青看着他的眼睛，里面满是笃定，像吃定了他不会拒绝。
他突然觉得很生气，气顾嘉明的自以为是，气自己的不争气。
他用力甩开顾嘉明的手，声音里带着点颤抖：“顾嘉明，你够了！
当年你骗我，现在又来纠缠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顾嘉明的手僵在半空，脸色白了些：“我不想干什么，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当年的事，真的有隐情。”
“什么隐情？”
江青追问，声音里带着点期待，又带着点害怕。
顾嘉明张了张嘴，却又闭上了，只是看着他，眼神里满是复杂：“现在还不是时候，等《深渊回响》配音结束，我会告诉你一切。”
“又是这样！”
江青笑了笑，笑声里满是嘲讽，“七年前你也是这样，说有苦衷，却从来不肯告诉我。
顾嘉明，我不会再信你了。
你走吧，以后别再来找我了。”
顾嘉明看着他决绝的样子，心里像被针扎了一样疼。
他知道，江青这次是真的生气了，可他不能现在就说出真相——那件事牵扯太多，他怕会伤害到江青。
“好，”顾嘉明点点头，声音低了些，“我走。
但江青，我希望你能记住，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你。”
说完，他转身走向门口，手放在门把手上时，又回头看了江青一眼：“葡萄糖片我放在茶几上了，你记得按时吃早饭，别再低血糖了。”
门关上的瞬间，江青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他蹲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肩膀微微颤抖。
他想起顾嘉明刚才的眼神，想起那些过往的甜蜜，想起七年前的背叛，心里像被分成了两半，一半想相信他，一半却不敢再靠近。
不知过了多久，江青站起身，走到茶几旁，拿起顾嘉明留下的葡萄糖片。
药盒还是那个熟悉的牌子，里面的药片整整齐齐，像顾嘉明当年给他准备的那样。
他走到阳台，看着那株蔫蔫的草莓苗，想起顾嘉明刚才的话，心里突然泛起点莫名的情绪。
或许，他真的该给顾嘉明一次机会？
或许，当年的事，真的有什么隐情？
这个念头在他心里生根发芽，让他再也无法平静。
他知道，从顾嘉明重新出现在他生命里的那天起，他就再也无法彻底推开这个人了。
深夜的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茶几上的葡萄糖片上，泛着淡淡的光。
像顾嘉明的目光，温柔又执着，紧紧地缠着他，让他无处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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