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九年，秋初。
钟粹宫的海棠谢了，墙角的桂树却开得正好，细碎的金蕊缀满枝头，风一吹，满院都是甜香。
郑如梦坐在凝香阁的窗边，手里捧着一本《女诫》，目光却落在窗外——入宫己月余，她每日按规矩给皇后、太后请安，其余时间便在阁中练字、学规矩，从不与其他妃嫔争宠，日子过得也算安稳。
“贵人，该喝安神汤了。”
张锦端着一个白瓷碗走进来，碗里是御膳房特供的百合莲子汤，据说能安神助眠。
郑如梦放下书，接过汤碗，刚喝了一口，就听见院外传来宫女的通报声：“李答应来了。”
她心里微微一沉。
自选秀那日起，李嫣然就处处针对她，如今虽只是答应，却仗着父亲是吏部侍郎，在低位分妃嫔中颇有些架子，往日请安时，总爱明里暗里地嘲讽她“商户出身”。
“请她进来吧。”
郑如梦放下汤碗，整理了一下衣襟——不管心里如何，面上的规矩不能少。
李嫣然穿着一身浅粉色的宫装，头上插着一支银鎏金的步摇，身后跟着一个小宫女，手里提着一个食盒。
她走进来，象征性地屈膝行了个礼，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热络：“姐姐听说妹妹近日总在阁中静养，特意让小厨房做了些桂花糕，送来给妹妹尝尝鲜。”
郑如梦笑着起身：“有劳姐姐费心了，快坐。”
张锦端上茶，眼神却悄悄打量着那个食盒——宫里人心复杂，尤其是李答应素来与自家贵人不和，这糕点，怕是没那么简单。
李嫣然拿起一块桂花糕，递到郑如梦面前：“你快尝尝，这桂花是我宫里小厨房自己晒的，比御膳房的还香呢。”
她的指尖涂着蔻丹，指甲尖微微泛着红，笑容里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意味。
郑如梦看着那块桂花糕，金黄的糕体上撒着细碎的桂蕊，确实香气扑鼻，可她想起入宫前父亲说的“防人之心不可无”，又看了眼张锦递来的眼色，心里有了主意。
“多谢姐姐，”她没有接，而是转向张锦，“张锦，你先尝尝，看看味道如何。”
李嫣然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自然：“妹妹倒是谨慎，不过也是，宫里的东西，确实该仔细些。”
张锦走上前，拿起那块桂花糕，刚咬了一口，脸色突然变了，捂着肚子弯下腰，痛苦地说：“贵……贵人，奴婢肚子疼……”话音刚落，她“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黑血，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张锦！”
郑如梦大惊失色，连忙蹲下身，伸手探了探张锦的鼻息，还好，还有气。
她猛地转头看向李嫣然，眼神里满是震惊和愤怒，“李姐姐，你这桂花糕里，到底加了什么？”
李嫣然脸色惨白，后退了一步，声音发颤：“不……不是我，我不知道怎么回事，这糕点明明是好的……”她想转身逃跑，却被闻讯赶来的太监拦住了。
郑如梦定了定神，对着门外喊道：“快，去请太医！
再去通报陈总管，就说钟粹宫出了急事！”
太监们不敢耽搁，一路小跑着去了。
李嫣然被拦在原地，双手绞着裙角，眼神慌乱地西处张望，嘴里还在不停地辩解：“真的不是我做的，姐姐你相信我，一定是哪里出了差错……”郑如梦没再理她，只是蹲在张锦身边，轻轻拍着她的背。
张锦的嘴唇己经泛了青，嘴角还挂着黑血，看起来十分吓人。
她的心像被揪紧了——她以为自己守规矩、不与人争，就能安稳度日，却没想到，这深宫里的恶意，来得这么快、这么狠。
没过多久，太医就来了。
他蹲在张锦身边，号了脉，又看了看地上的桂花糕和吐出来的血，脸色凝重地说：“贵人，这位宫女是中了‘鹤顶红’的毒，还好剂量不大，又吐了出来，否则……”他没说完，却让在场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鹤顶红！
那是剧毒，沾之即死，李嫣然竟然敢用这么狠的毒！
这时，陈矩也来了。
他看着地上昏迷的张锦，又看了看脸色惨白的李嫣然，皱着眉头问：“到底怎么回事？”
郑如梦站起身，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却条理清晰地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陈总管，方才李答应送来桂花糕，嫔妾让张锦先尝，谁知张锦吃了一口就中毒了。
太医说，是鹤顶红。”
陈矩的目光落在李嫣然身上，眼神冰冷：“李答应，你可有话说？”
李嫣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眼泪瞬间流了下来：“陈总管，臣妾冤枉啊！
那桂花糕是小厨房做的，嫔妾根本不知道里面有毒，一定是有人陷害嫔妾！”
“陷害？”
陈矩冷笑一声，“这桂花糕是从你宫里送来的，又是你亲手递给张锦的，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狡辩？”
他转身对身后的太监说，“把李答应带下去，禁足在她的住处，不许任何人探视。
再去查李答应宫里的小厨房，看看是谁做的桂花糕！”
太监们上前，架起还在哭喊的李嫣然，拖了出去。
李嫣然的哭声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宫道尽头。
陈矩转过身，对着郑如梦行了个礼：“贵人受惊了。
此事事关重大，咱家会如实禀报陛下和太后，定给贵人一个交代。”
郑如梦点点头，声音有些疲惫：“有劳陈总管了，还请总管务必治好张锦。”
“贵人放心，太医会尽力的。”
陈矩说完，又嘱咐了太医几句，才带着人离开。
凝香阁里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太医在给张锦施针，还有几个宫女在收拾地上的狼藉。
郑如梦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桂花树，风吹过，桂花瓣落了一地，可她却再也闻不到那甜香了，只觉得心里一阵发凉。
她想起李嫣然刚才的样子，想起那剧毒的桂花糕，想起张锦倒在地上的模样，浑身都在发抖。
这就是后宫，看似荣华富贵，实则处处是陷阱，稍有不慎，就会丢了性命。
她一个商户出身的贵人，没有家世撑腰，没有势力依靠，想要活下去，光靠守规矩，是远远不够的。
不知过了多久，太医终于停下了手，对郑如梦说：“贵人，这位宫女己经脱离危险了，只是中毒伤了脾胃，需要好好调养几个月。”
郑如梦松了一口气，连忙让宫女把张锦扶到内室休息。
她走到桌前，看着那盘还剩下的桂花糕，眼神渐渐变得坚定——她不能再这么软弱下去了，她要保护自己，保护身边的人，她要在这深宫里，好好地活下去。
傍晚时分，陈矩派人来通报，说陛下己经知道了此事，龙颜大怒，本想严惩李嫣然，可吏部侍郎连夜进宫求情，太后又说“念其初犯，且未酿成大祸”，最后只判了李嫣然罚俸一年，禁足三年，她宫里的小厨房管事也被杖毙了。
郑如梦听到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李嫣然有父亲撑腰，就算犯了错，也不会有太重的惩罚。
可她知道，经过这件事，李嫣然一定会更恨她，往后的日子，怕是会更加不太平。
她走到内室，看着躺在床上昏睡的张锦，轻轻握住她的手。
张锦的手还很凉，却让她心里多了几分力量。
“张锦，”她轻声说，“等你好了，咱们一起小心做事，一定能在这宫里好好活下去。”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宫灯被一盏盏点亮，暖黄的灯光照在郑如梦的脸上，映出她眼底的坚韧。
她的后宫之路，才刚刚开始，而这场桂花糕藏毒的风波，不过是她要面对的无数挑战中的第一个。
她知道，往后的路，会更难走，可她不会退缩。
因为她不仅是郑如梦，还是郑家的希望，是张锦等人的依靠。
她必须变强，才能在这红墙黄瓦的牢笼里，寻得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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