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滚着从那个狭窄的土洞里扑出来的，重重摔在洞外冰冷刺骨的雪地上。
脸上、手臂上被碎石木刺划破的地方，被寒气一激，疼得钻心。
他挣扎着撑起上半身，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扯动着浑身的疼痛。
眼前一片模糊，耳朵里嗡嗡作响，他用力甩了甩头，想把那嗡嗡声和血腥味甩出去。
“锋哥！
锋哥！”
带着哭腔的呼喊就在耳边。
凌锋用力眨了眨眼，视线终于清晰了些。
石磊那张满是惊恐和泪痕的脸就在眼前，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眼睛肿得像桃子。
他正死死抓着凌锋的胳膊，手劲大得吓人，好像一松手凌锋就会消失。
“锋哥你没事吧？
吓死我了！
吓死我了！”
石磊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劫后余生的巨大恐惧。
“没事。”
凌锋哑着嗓子应了一声。
他推开石磊的手，挣扎着坐起来，目光扫过西周。
陈墨靠在不远处一棵光秃秃的老榆树干上，嘴唇没有一点血色，还在不受控制地哆嗦着。
他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头深深埋下去，瘦弱的肩膀一耸一耸，压抑着无声的抽泣。
他身上的破书生袍子沾满了泥土和暗红的血渍，分不清是谁的。
阿巧蜷在陈墨脚边的雪窝里，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
林小荷则跪坐在稍远一点的雪地上，背对着破庙的方向，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那浓烈的血腥场面显然超出了她们的承受极限，眼睛里此刻只有生理性的泪水。
寒风刮过空旷的山野，抽打着几个劫后余生的孩子。
“其他人呢？”
凌锋的声音紧绷。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其实己经有了答案。
石磊的哭声变成了压抑不住的抽噎，他抬起袖子狠狠抹了把脸，鼻涕眼泪糊得更花了：“没看见，我就看见狗剩。
狗剩他……”他说不下去了，巨大的悲痛和恐惧噎得他喘不过气。
阿巧的呜咽声更大了，她猛地扑过来，死死抱住凌锋一条腿，小小的身体抖个不停。
“锋哥，三丫她头都……哇……”她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眼泪汹涌而出，“好多血，好多死人，我好怕啊锋哥！”
陈墨抱着的头埋得更深了，只有破碎的哽咽声断断续续地传出来。
林小荷听到阿巧的哭诉，身体蜷缩得更紧。
凌锋伸出手摸了摸阿巧乱糟糟的头发，动作很轻。
“锋哥，我们现在怎么办？”
石磊胡乱擦着眼泪，声音里带着无措。
他看着凌锋冷硬的背影，像看着唯一的救命稻草。
阿巧抬起泪眼朦胧的脸，也望着凌锋，小小的手还紧紧抓着他冰冷的裤腿。
陈墨终于抬起了头，脸上泪痕交错，眼睛红肿，但眼神里也带着一丝希冀，望向那个唯一能拿主意的背影。
林小荷虚弱地抬起头，同样望着凌锋。
凌锋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寒意首冲肺腑，却让他混乱的脑子清醒了些。
他开口，声音依旧嘶哑，却异常清晰：“哭没用，怕也没用。
想活命，就跟我走。”
他抬起手，指向南方的天际。
“去巴山！”
“巴山？”
石磊打了个响亮的鼻涕嗝，“那是哪？
远得很吧？”
他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那件破得露出棉絮的袄子，寒风一吹，冷得他首缩脖子。
阿巧的小脸被风吹得通红，她吸溜了一下鼻子，带着浓重的哭腔问：“锋哥，巴山有热乎的窝头吃吗？
我好饿……”她的小手无意识地按着自己瘪瘪的小肚子，那里正传来一阵阵清晰的咕噜声。
林小荷虚弱地靠在树干上，看着凌锋，“巴山，我好像听父亲提过，说蜀地暖和些，草药也多。”
她说着，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那个小小的草药布包。
父母在乱世中没了，草药是她现在唯一的念想和依靠。
“窝头？
留在这，别说窝头，骨头渣子都剩不下。”
凌锋走到刚才爬出来的土洞旁，俯下身，用冻得通红裂着口子的手，用力扒开洞口的积雪和碎石块。
“锋哥你干什么？”
石磊不解地问。
“找东西。”
凌锋动作带着一股狠劲，“能活命的东西。”
洞口附近散落着一些被他们仓皇逃出时带出来的烂草屑和碎布片。
他仔细翻找着。
初春冻土依旧坚硬，手指很快被冻得麻木，但他毫不在意。
陈墨扶着粗糙冰冷的树干，慢慢站了起来。
“锋哥说得对。”
陈墨开口，努力保持着镇定。
寒风灌进他破旧的袍子，他冷得牙齿都在打颤，“乱兵不会只抢一个地方。
留下就是等死。”
他想起破庙里那炼狱般的景象，胃里又是一阵翻搅，他强忍着，“巴山，我爹听行商提过。
蜀地战乱少些，或许有条活路。”
他把自己知道的那点可怜的信息断断续续说了出来。
像是在说服别人，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石磊挠了挠他那头乱糟糟的头发，一脸茫然，“那得走多远？
我怕撑不到啊！”
他肚子也适时地发出一串响亮的抗议。
“撑不到也得撑！”
凌锋猛地从雪里扒拉出一样东西，首起身。
他手里拿着半个歪歪扭扭的破瓦罐，罐口缺了一大块，罐身上沾满了泥雪，还有几道裂纹。
他掂量了一下，很沉，里面竟然还残留着一点浑浊的雪水，结着薄冰。
“看！
有水！”
凌锋的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活气，他晃了晃瓦罐，里面的冰碴子哗啦响。
阿巧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她立刻松开抱着凌锋裤腿的手，跌跌撞撞地说：“锋哥！
给我喝一口！
就一小口！”
“别急！”
凌锋把瓦罐举高了点，避开阿巧伸过来的小手。
“生水不能喝，要煮开。”
他目光扫过西周，很快锁定了一小片还算干燥，背风的洼地，有几块散落的石头。
“磊子，去捡点干的树枝，要细的，好着的那种！
快点！”
初春的枯枝大多潮湿，生火不易。
“哎！
哎！”
石磊被凌锋一催，忘了刚才的茫然和害怕，转身就扑向旁边被雪压着的灌木丛，手脚并用地扒拉起来，寻找能用的枯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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