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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凡纪事佚名佚名完结版小说_最新章节列表平凡纪事(佚名佚名)

爱笑的洋洋 著

其它小说连载

金牌作家“爱笑的洋洋”的优质好文,《平凡纪事》火爆上线啦,小说主人公佚名佚名,人物性格特点鲜明,剧情走向顺应人心,作品介绍:专为书荒朋友们带来的《平凡纪事》主要是描写林枫之间一系列的故事,作者爱笑的洋洋细致的描写让读者沉浸在小说人物的喜怒哀乐中。平凡纪事

主角:佚名   更新:2025-11-08 16:56: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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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裂痕一九九五年的秋天,新疆的天空蓝得像一块透明的宝石。

十五岁的林枫站在学校崭新的红榜前,身姿如身旁笔直的白杨。他的名字,

赫然排在初三第一次模拟考的榜首。阳光洒在他洗得发白的校服上,

也洒在他心底那份隐秘的骄傲上。他是老师的得意门生,是同学仰望的尖子,

是这个边陲小城未来的希望。放学铃声响起,他背着沉甸甸的书包,脚步轻快地朝家走去,

那里有母亲做的热气腾腾的拉条子,或许,还有难得在家、会拍着他肩膀问成绩的父亲。

世界的秩序,在他年少的心中,稳固而明亮。推开那扇熟悉的绿色铁门,

预期的饭菜香并未传来,屋里弥漫着一种冰冷的寂静。母亲王秀兰独自坐在客厅的旧沙发上,

侧对着他,肩膀微微耸动。林枫的心猛地一沉。他这才注意到,

家里似乎空荡了许多——电视柜旁边父亲常坐的那把藤椅不见了,

墙角的那个仿青花瓷瓶也没了踪影。“妈?”他轻声唤道。王秀兰像是被惊醒,

慌忙用手背擦了擦脸,才转过头,强挤出一丝笑容:“小枫回来啦?考得怎么样?

”她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如常,但那浓重的鼻音和红肿的眼圈无所遁形。“第一。

”林枫放下书包,走到母亲身边,“爸呢?家里……东西怎么少了?

”母亲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只是叹了口气,站起身往厨房走:“没什么,你爸他……忙。

妈给你做饭去。”就在这时,门从外面被钥匙粗暴地打开。

父亲林建国带着一身酒气走了进来,与往常不同,他今天穿着一件崭新的皮夹克,

头发也梳得油亮。他没有看儿子,更没有看厨房里的妻子,径直走到客厅中央,

像是宣布一项重大决策,语气带着一种虚张声势的得意:“我看了套新房子,在开发区那边,

那边以后发展好。这老房子,我准备卖了。”“卖房子?”王秀兰从厨房冲出来,

手里还拿着擀面杖,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建国,你疯了?这是咱们唯一的房子!

卖了我们去哪住?”“妇人之见!”林建国不耐烦地挥挥手,“卖了旧的才能买新的!

开发区那套又大又敞亮,够你享福的!”“享福?我看你是想把我们都赶出去,

好让你和那个姓张的狐狸精住进来吧!”压抑已久的委屈和愤怒瞬间爆发,

王秀兰的声音尖利起来。“你他妈胡说什么!”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林建国勃然大怒,

酒精让他的理智迅速蒸发。他猛地跨前一步,扬起手,狠狠一巴掌掴在王秀兰脸上。

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屋里炸开。王秀兰被打得一个趔趄,撞在身后的餐桌上,碗碟哗啦作响。

她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同床共枕十几年的男人,泪水无声地涌出。

林枫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父亲生意成功后的变化,

他隐隐有所察觉——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电话越来越多,对母亲的态度也越来越不耐烦。

但他从未想过,那个曾经会把他扛在肩头、教他写字的父亲,会变得如此陌生和狰狞。

眼前这一幕,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刺穿了他对家庭所有美好的想象。“你……你打我?

”王秀兰的声音颤抖着,充满了绝望。“打你怎么了?老子辛辛苦苦在外面挣钱养家,

你个黄脸婆就知道疑神疑鬼!”林建国指着她的鼻子骂道,唾沫星子横飞,“这房子,

我说卖就卖!由不得你!”接下来的日子,这个家变成了硝烟弥漫的战场。

争吵、摔砸东西、母亲的哭泣和父亲的咆哮,成了家常便饭。那件崭新的皮夹克,

像一个刺眼的标志,宣告着这个家庭的分崩离析。林枫的成绩一落千丈,课堂上,

老师的讲解变成模糊的背景音,他眼前只有母亲红肿的双眼和父亲暴戾的神情。

直到那个深夜,他被客厅里压抑的啜泣声惊醒。他悄悄推开房门缝隙,

看到母亲蜷缩在沙发角落,单薄的身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无比脆弱。父亲早已不知去向。

那一刻,林枫心里某种属于少年的东西彻底碎裂了。他不再是那个只需要关心成绩的孩子,

他必须站出来,保护这个家里唯一还在乎他、也是他唯一在乎的人。他走到母亲身边,

伸出手,轻轻放在她不断颤抖的肩上。王秀兰抬起头,泪眼婆娑中,

看到儿子脸上是一种超越年龄的冷静和决绝。“妈,”林枫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离了吧。”王秀兰愣住了,像是没听懂。“跟他离婚。”林枫重复道,语气坚定,

“这样的日子,再过下去,你会死的。我们离开他,也能活。”儿子的火,像一道闪电,

劈开了王秀兰浑噩的绝望。她看着林枫,这个她一直呵护在羽翼下的孩子,

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她猛地抱住儿子,失声痛哭,那哭声里,有积压太久的委屈,

也有被理解后的释然,或许,还有一丝破釜沉舟的勇气。离婚的过程快得惊人。

林建国似乎早已迫不及待,他爽快地签了字,并大方地表示,家里那几十万存款都归他,

作为他新事业的启动资金,而母子俩,他“仁慈”地留下了五百块钱生活费,

以及这个他看不上眼、即将被卖掉的老房子。他拎着那个装着全部家当的皮箱,

头也不回地走出绿色铁门的那一刻,林枫站在母亲身旁,感觉到的不是悲伤,

而是一种冰冷的空洞。那个被称为“父亲”的男人,从此只是一个模糊的背影。

家里彻底安静了,静得能听到尘埃落定的声音。王秀兰看着手里那五张轻飘飘的百元钞票,

又看了看空荡、仿佛被洗劫过的家,脸上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妈,”林枫开口,

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这房子,我们不能住了。”王秀兰茫然地看着他。“他说要卖,

迟早会来闹。我们守不住。”林枫的分析冷静得不像个少年,“趁他还没反应过来,

我们把它卖了。用这笔钱,做点小生意。”王秀兰的眼泪又涌了上来,但这一次,

她没有让它掉下来。她看着儿子,用力点了点头。卖房子的过程很顺利,在这个小地方,

这样急售的老房子卖不上什么好价钱,但终究是换来了一叠不算太厚的现金。

王秀兰用这笔钱,在城边一个人流稍多的路口,搭起了一个简陋的彩钢房,

开了一家小小的杂货店。搬家那天,他们拖着仅剩的几件行李,

离开了这间承载了十几年悲欢的老屋,

搬回了王秀兰出嫁前住的、娘家留下的那套只有三十来平米、墙皮剥落的老破房。

林枫站在低矮、昏暗的房间里,看着母亲默默擦拭着落满灰尘的旧家具,

彩钢板房商店的轮廓在远处若隐若现。生活似乎被强行按入了一条狭窄但看似平静的轨道。

然而,一天傍晚,林枫放学后来到母亲的商店帮忙,远远地,

就看到几个穿着邋遢、流里流气的身影,正围在彩钢房的窗口。

为首的那个满脸横肉的老混混,嘴里叼着烟,正笑嘻嘻地对着窗口内的母亲说着什么,

一只手还不干不净地试图去摸母亲递东西出来的手。王秀兰像受惊的兔子般缩回手,

脸上是强装的镇定和掩饰不住的恐惧。林枫的血“轰”的一下冲上了头顶,拳头瞬间攥紧。

他知道,失去了父亲的庇护,哪怕那庇护早已名存实亡,他和母亲,就像失去了羊圈的羔羊,

正式暴露在了荒野的獠牙之下。未来的风雨,似乎比想象中,来得更快,也更猛烈。

第二章 迷墙彩钢房商店的窗口,成了林枫观察成人世界丑陋一面的瞭望口。

自那天见到老混混骚扰母亲后,他放学后的第一件事不再是回家写作业,而是径直来到店里,

像一尊沉默的门神,坐在母亲身后的矮凳上,眼神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靠近的顾客。

他的存在,确实让那几个老混混收敛了些,他们不再动手动脚,

但下流的口哨和污言秽语仍时不时像苍蝇一样嗡嗡传来。王秀兰则总是低着头,假装没听见,

只是在找零时,会因为近视而把钞票凑到眼前仔细分辨很久,

偶尔还是会收到一两张揉得发软的假钞,她只能默默收起来,在夜深人静时,

对着那几张废纸发呆,眼圈泛红。林枫的成绩单上,红色不及格的数字越来越多。

老师的叹息,同学的窃窃私语,他都充耳不闻。课堂上的知识,在他看来,

远不如如何识别假钞、如何用眼神逼退挑衅者来得重要。

家的温暖早已被那个冰冷的绿铁门带走,学校的秩序也在他心中彻底崩塌。

他感觉自己被扔进了一片荒野,唯一的念头,就是和母亲一起活下去。

初中毕业证拿到手的那天,薄薄的一张纸,仿佛是他与过去那个“好学生”身份最后的告别。

十五岁的他,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面前只有两条模糊的路:要么像母亲一样,

困守在这方寸彩钢房里,忍受永无止境的琐碎和欺侮;要么,走出去,

寻找一条能改变这一切的,哪怕充满未知和危险的路。他选择了后者。辍学的决定,

他说得轻描淡写,王秀兰沉默了很久,最终只是红着眼眶点了点头。她知道,这个家,

已经拴不住儿子了。离开学校,意味着彻底踏入社会这片更复杂的江湖。起初,

林枫只是想找份正经工作,但年龄小、没技术,处处碰壁。在一次应聘小工被拒后,

他蹲在街角啃着干馕,几个和他年纪相仿,却穿着夸张、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少年围了上来,

为首的那个斜眼打量着他:“小子,挺横啊?哪个学校的?”若是以前,林枫会低头走开。

但此刻,他抬起头,目光里是在商店窗口练就的冰冷和戒备:“毕业了。

”那少年被他看得一愣,随即咧嘴笑了:“没地方去?跟我们混吧,保证没人敢欺负你。

”就这样,林枫半推半就地走进了这个松散的小团体。他们无所事事,在街机厅里挥霍时光,

在夜市里喧哗吵闹,用虚张声势的声势来填补内心的空虚。林枫很快发现,

只要他表现得够狠、够不在乎,就能赢得“尊重”。他不再是被欺负的对象,

反而因为读过书、有点脑子,很快在身边聚集起几个更小的跟班。他们学着电影里的样子,

为了争夺一个台球厅的“地盘”,或者为了某个长得清秀的“小学妹”,

和另一群半大孩子打得头破血流。在那些混乱的斗殴和廉价的吹捧中,

林枫找到了一种扭曲的成就感,一种掌控自己命运的错觉。然而,

这种虚假的繁荣如同肥皂泡,一戳即破。一次群架后,对方叫来了真正在社会上混的成年人,

林枫他们被打得抱头鼠窜,他最好的跟班,那个才十四岁的“黄毛”,胳膊被打成了骨折。

看着黄毛痛苦扭曲的脸和对方扬长而去的嚣张背影,林枫第一次感到了彻骨的无力。

这种小打小闹,在真正的恶势力面前,不堪一击。那天晚上,他没有回母亲那间老破屋,

而是躺在冰冷的河滩上,望着新疆清澈得近乎残酷的星空。十六岁的心,比天还高,

也比纸还薄。他厌倦了这个小城的狭隘,厌倦了这种看不到未来的厮混。他想起父亲,

那个曾经也一无所有,却敢走出去挣下几十万的男人虽然后果不堪设想。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心中滋生、膨胀——他要离开这里,去南方,

去那个传说中遍地黄金的广州闯荡一番。他把这个决定告诉了母亲。王秀兰惊呆了,

眼泪瞬间涌出,抓着他的胳膊:“小枫,不行!你还小,外面人生地不熟,你去了能干什么?

太危险了!”“留在这里就不危险吗?”林枫看着母亲,眼神里是决绝的火光,“妈,

难道你想我一辈子像现在这样?我要出去挣钱,挣大钱!让你过上好日子,

再也没人敢欺负我们!”他的话语充满了少年人特有的、不切实际的豪情。王秀兰知道,

她拦不住他了。她默默地把店里所有的零钱整理出来,又向邻居借了点,凑了五百块钱,

塞进林枫那个破旧的书包里,一遍遍地叮嘱:“在外面一定要小心,不行就赶紧回来,

妈永远在家等你……”三天后,林枫怀揣着那五百块钱和一张皱巴巴的全国地图,

踏上了南下的绿皮火车。车厢里拥挤不堪,混杂着汗味、泡面味和劣质烟草的味道。

他靠窗坐着,看着窗外熟悉的戈壁、绿洲逐渐后退,

取而代之的是他从未见过的、绵延的青山和纵横的水田。兴奋、忐忑、对未来的憧憬,

以及对母亲的不舍,种种情绪交织在他心头。经过几天几夜颠簸,

火车终于喘着粗气驶入了广州站。走出车厢的那一刻,一股潮湿、闷热,

夹杂着都市特有喧嚣的气浪扑面而来,几乎让他窒息。高楼大厦鳞次栉比,街上车水马龙,

行人步履匆匆,一切都与他生活了十六年的西北小城截然不同。

他站在庞大而混乱的火车站广场中央,像一颗被扔进大海的石子,瞬间被淹没。

他按照之前一个“兄弟”给的模糊地址,换乘了几趟公交车,又走了很远的路,

终于在天黑前找到了那个位于城乡结合部、隐藏在一片杂乱民居中的小院。

一个穿着不合身西装、笑容却异常热情的年轻男人接待了他,自称“王经理”。

王经理用力拍着他的肩膀:“小兄弟,有眼光!来到这里,就来到了财富的摇篮!

跟着我们干,保你一年开小车,三年住别墅!”院子里,

几十个男男女女住在打通的大通铺上,条件简陋,但每个人眼里都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芒,

一种混合着渴望和亢奋的光芒。他们高喊着口号,唱着激励人心的歌曲,围绕着“王经理”,

听他讲述一个个“普通人快速致富”的神话。林枫被安排住下,最初的几天,

他被这种狂热的氛围所感染,也跟着一起喊口号,

一起学习那种漏洞百出却极具煽动性的“营销模式”。他们被禁止随意出门,

活动范围仅限于小院和旁边一个充当课堂的废弃仓库。偶尔需要集体转移时,也是行色匆匆,

如同惊弓之鸟。这天夜里,闷热难当,宿舍里鼾声、梦话声此起彼伏。林枫睡不着,

悄悄起身到院子里的水龙头下冲凉。冰凉的井水暂时驱散了暑气,

却驱不散他心底渐渐升起的疑虑。他靠在斑驳的墙上,

无意中听到隔壁房间传来压低的、激烈的争吵声,是“王经理”和另一个头目的声音。

“……风声太紧!这边不能再待了,必须马上挪窝!”“这批‘新人’刚来,还没‘开窍’,

现在走损失太大!”“管不了那么多了!刚得到消息,隔壁那个‘家’昨天被端了!

你想进去吃牢饭吗?明天,最迟明天晚上,全部撤往湖南……”……林枫的心猛地一沉,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挪窝”、“端了”、“牢饭”……这些词语像冰冷的针,

刺破了他关于“财富摇篮”的所有幻想。他意识到,自己可能不是踏上了一条黄金路,

而是掉进了一个巨大的、危险的……漩涡。第三章 漩涡“王经理”口中的“挪窝”,

更像是一场仓皇的逃亡。天还没亮,林枫和几十个“同事”就被粗暴地叫醒,

不允许携带任何行李,只揣着身份证和那份皱巴巴的“营销计划书”,像被驱赶的羊群一样,

塞进了几辆窗户被封得严严实实的面包车。车厢里弥漫着汗臭和恐惧的味道,没有人说话,

只有引擎的轰鸣和车身颠簸的吱呀声。林枫紧靠着冰冷的车壁,

昨晚听到的只言片语在脑中反复回响——“端了”、“牢饭”。

他透过车厢缝隙窥见外面飞速后退的、陌生的岭南景色,心里那点关于财富的残梦,

彻底被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取代。他不是在追寻未来,他是在逃离法网。

经过十几个小时令人昏厥的颠簸,车子终于停下。他们被赶下车,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比广州那边更为破败的农村景象,几栋红砖裸露的矮楼散落在山坡上。

这里,是湖南一个他甚至记不住名字的县城远郊。新的“课堂”设在一个废弃的校舍里,

墙壁上还残留着斑驳的粉笔字,与激昂的“致富”口号形成诡异的对比。环境愈发恶劣,

但组织内部的洗脑却变本加厉。或许是为了稳定军心,“王经理”们的演讲更加狂热,

描绘的蓝图也更加夸张。他们开始强调“风雨同舟”、“共渡难关”,

将外界的打击美化成“成功路上的考验”。林枫被分配了新的“任务”——不是去发展下线,

而是凭借他还有点文化底子,口齿也算清晰,被要求学习并上台“讲课”。起初,

他站在那临时用课桌搭成的讲台上,面对台下几十双或麻木、或狂热、或迷茫的眼睛,

喉咙发紧,手心冒汗。他磕磕巴巴地念着那些他自己都不再相信的“模式”和“案例”。

但生存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知道,如果不能体现价值,在这个封闭的、弱肉强食的环境里,

他的处境会更糟。他强迫自己融入,观察那些“老讲师”如何调动情绪,如何编织谎言。

渐渐地,他变得熟练起来。

他能面不改色地讲述某个虚构的“下岗工人”如何通过这个体系月入十万,

能激情澎湃地带领台下的人呼喊“我要成功”的口号。他看着那些比他年长许多的人,

在他的话语中眼神重新点燃希望,心中会产生一种扭曲的、掌控他人的快感,但这快感之后,

是更深的自鄙和空虚。他成了一台复读谎言的机器,

用语言为他人也为自己构筑着一座虚幻的牢笼。南方的夏天潮湿闷热,

像蒸笼一样包裹着每一个人。林枫儿时在新疆,夏天常和转学来的内地同学去干渠玩水,

练就了一身好水性。这里的校舍旁边,恰好有一个因采石而形成的大水坑,水质浑浊,

却成了他们这些人唯一的消暑去处。他几乎天天都会去游上一阵,

只有在身体浸入水中的那一刻,感受到水流包裹的凉意和短暂的自由,

他才能暂时忘记自己身处的这个荒唐而危险的漩涡。这天下午,天气格外闷热,

空中积压着乌云,暴雨将至。林枫心中烦躁异常,又一次跳进了那个大水坑。

他奋力向对岸游去,似乎想通过肉体的疲惫来麻痹精神的痛苦。游到水坑中央最深的地方时,

右小腿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撕裂般的疼痛——抽筋了!他心中大骇,

想张口呼救却呛进一口浑水。那条腿像灌了铅一样向下拽他,他只能用双臂胡乱扑腾,

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往下沉。浑浊的污水没过他的头顶,窒息感瞬间攫住了他。在那一刻,

所有的野心、财富梦、对未来的规划全都消失了,只剩下最原始的、对死亡的恐惧。

眼前闪过母亲在彩钢房里忙碌的背影,闪过父亲离家时决绝的背影,

闪过那片新疆湛蓝的天空……“我要死在这里了吗?”一个绝望的念头升起。

求生的本能让他爆发出最后的力量,他强迫自己冷静,忍住剧痛,改用不太熟练的仰泳姿势,

单腿勉强维持着平衡,一点一点,艰难地向岸边挪动。每一米都无比漫长,

肺里的空气仿佛要耗尽。终于,他的脚触到了岸边滑腻的淤泥,他连滚带爬地瘫倒在岸上,

像离水的鱼一样张大嘴巴,剧烈地咳嗽、喘息。暴雨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砸在他身上,

冰冷刺骨。他躺在泥泞里,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一种劫后余生的战栗传遍全身。

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生命的脆弱和死亡的 proximity。

传销、谎言、虚张声势……在死亡面前,显得那么可笑和微不足道。这次濒死的经历,

像一盆冰水,浇醒了沉沦中的林枫。他不再相信那些一夜暴富的神话,

也不再从“讲课”中获得任何扭曲的满足。他变得沉默,只是机械地完成着“任务”,

内心却在急切地寻找脱身的机会。然而,组织的看管更加严密,

他们与外界的联系被完全切断,身上没有钱,也没有任何可靠的求助对象。

他像一只陷入蛛网的飞虫,徒劳地挣扎。日子在压抑和绝望中一天天过去。林枫注意到,

“家”里的人员在缓慢减少,不是成功“上线”离开了,而是有些人趁着守不备偷偷跑了,

还有些人,像他一样彻底失望,被“王经理”等人视为不稳定因素,

在某天夜里悄无声息地“处理”掉了——不知所踪。恐惧像瘟疫一样在剩下的人中间蔓延。

终于,在一个天色阴沉的早晨,“王经理”集合了所有剩余的人,人数已不足最初的一半。

他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激情,只有疲惫和一种强装的镇定。“公司决定进行战略调整!

”他声音沙哑地宣布,“我们需要化整为零,分散发展,以规避不必要的风险。现在,

大家自由组合,三五人一组,各自寻找新的发展地点!”话音刚落,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所谓的“自由组合”,瞬间变成了彻底的混乱。人们争抢着和自己认为“可靠”的人组队,

争吵、推搡,甚至大打出手。平日里称兄道弟的“家人”,

此刻为了渺茫的生存机会撕破了脸皮。林枫冷眼看着这幕闹剧,心中一片冰凉。他知道,

所谓的“战略调整”不过是上层也撑不下去,要抛弃他们这些底层“耗材”的借口。

他站在原地,没有去加入任何一方的争夺。在他彷徨无措,不知该何去何从时,

一张略显熟悉的面孔凑了过来,是当初和他一同从广州过来的一个中年男人,姓李,

平时比较沉默。“小伙子,”老李压低声音,眼神里有着和林枫相似的清醒与警惕,

“这地方不能待了。我打算去安徽投靠一个远房亲戚,听说那边工地多,好歹能找口饭吃。

你……要不要一起?”安徽?林枫的心猛地一动。他记得,父亲林建国最后的消息,

似乎就是在安徽某个地方搞工程。这个遥远而模糊的地址,

此刻竟成了黑暗中唯一可能的方向。投靠那个他曾恨之入骨的男人?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屈辱和挣扎。可是,放眼四周,混乱的人群,未知的前路,

他还有更好的选择吗?面对老李询问的目光,他咬了咬牙,正准备开口,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狗吠和几声威严的呵斥:“都不许动!警察!

”第四章 陌路“警察”两个字像惊雷在混乱的人群中炸开。

刚才还在争抢厮打的人们瞬间僵住,随即像炸窝的马蜂般四散奔逃,

哭喊声、呵斥声、犬吠声响成一片。林枫的大脑一片空白,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思考,

他跟着人群,下意识地朝着与声音来源相反的方向狂奔。

田埂、水沟、灌木丛……他跌跌撞撞,什么都顾不上,

只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心脏擂鼓般的跳动。不知跑了多久,身后的喧嚣渐渐远去,

四周只剩下寂静的田野和昏暗的天光。他瘫坐在一个草垛后面,浑身泥泞,

汗水浸透了廉价的衬衫,冷得直打哆嗦。老李在混乱中失散了,其他人也不知所踪。

他孤身一人,身无分文,在这片完全陌生的湖南乡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和孤独。

在废弃的瓜棚和草垛里躲藏了两天,靠偷挖地里的红薯充饥,林枫终于意识到,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传销组织彻底完了,他必须离开这里。安徽,父亲所在的地方,

成了他唯一能想到的、或许可以暂时落脚的目标。

地址的印象——“安徽省芜湖市马塘区一带搞工程”——开始了他人生中最漫长的一次跋涉。

他不敢走大路,只沿着乡村土路和山脚行走。饿了,就去路边农户家讨口吃的,

或者帮人干点零活换一个馒头;渴了,就喝河沟山泉。晚上,随便找个草堆、桥洞蜷缩一夜。

他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看上去比乞丐好不了多少。

曾经在讲台上口若悬河地描绘百万梦想的少年,如今为了一个馒头可以对人点头哈腰。

巨大的落差时常啃噬着他的内心,但活下去的欲望支撑着他一步步向北挪动。

不知走了多少天,他终于混上了一辆运煤的火车,蜷缩在漆黑的煤堆里,

忍受着呛人的煤粉和刺骨的寒风。当火车终于停下,他拖着几乎冻僵的身体爬出来,

看到站牌上“芜湖”两个字时,几乎要落下泪来。按照那个模糊的地址,他一路打听,

找到马塘区时已是傍晚。这里与其说是市区,不如说是城乡结合部,

到处是在建或烂尾的工地,尘土飞扬。几经周折,在一个当地人的指引下,

到了地址上那个所谓的“项目部”——那只是在一片荒地边缘用彩钢板搭起的几间临时工棚,

看起来破败不堪。他犹豫着,走到最大的那间工棚门口,

里面传来一阵咳嗽声和劣质白酒的味道。他深吸一口气,

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锈迹斑斑的铁皮门。工棚里光线昏暗,一个男人背对着门,

坐在一张摇摇晃晃的桌子前,就着一小袋花生米喝酒。听到门响,

男人不耐烦地回过头:“谁啊?工钱明天再说!”话音在他看到林枫时戛然而止。

林枫也看清了那个男人。那是林建国,他的父亲。但几乎快要认不出来了。不过几年光景,

记忆中那个穿着皮夹克、头发梳得油亮、意气风发的男人消失了。眼前这个男人,

穿着一件沾满油污和灰泥的旧军大衣,头发竟然已经花白了大半,杂乱地耷拉着。

脸上刻满了深深的皱纹,眼袋浮肿,眼神浑浊而疲惫,只有那眉宇间的轮廓,

还能依稀找到一丝过去的影子。林建国愣愣地看着门口这个如同流浪汉般的少年,

看了好几秒,似乎才从记忆深处将这张脸打捞出来。他嘴唇哆嗦了一下,

手中的酒杯“啪”地掉在桌上,浑浊的酒液洒了一桌。“小……小枫?”他的声音干涩沙哑,

充满了难以置信。那一刻,林枫心中积压了多年的恨意——恨他的背叛,恨他对母亲的绝情,

恨他毁掉了那个家——像一座被点燃的炸药库,却最终没有爆炸。所有的愤怒和委屈,

在父亲那满头的白发和苍老憔悴的面容前,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住,

然后一点点地、艰难地消散了。他没有喊“爸”,只是喉咙滚动了一下,

极其艰难地、干巴巴地吐出一句话:“我……没地方去了。”林建国猛地站起身,

脚步有些踉跄地走过来。他没有问儿子为什么来这里,为什么是这副模样,

只是伸出那双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想拍拍林枫的肩膀,却又在半空中停住,

最终只是无力地垂下。他侧过身,让开门口,声音低沉:“进来吧,外面冷。

”工棚里狭小、杂乱,弥漫着一股霉味、汗味和烟酒混合的复杂气味。一张破木板床,

一张旧桌子,几个摞起来的塑料箱子,就是全部家当。

林建国手忙脚乱地收拾着桌上和地上的垃圾,显得有些局促和难堪。“你……吃饭没?

”他问,不敢看儿子的眼睛。林枫摇了摇头。

林建国赶紧从一个塑料袋里拿出一个冷硬的烧饼,又找出一个还算干净的碗,倒了一碗开水,

推到林枫面前。“先凑合吃点,明天……明天我去买点好的。”林枫默默地啃着烧饼,

喝着热水,身体渐渐回暖。父子俩相对无言,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和隔阂。

过去的伤害横亘在中间,像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过了一会儿,

林建国才像是找回了一点语言能力,

断断续续地、带着自嘲地解释道:“之前……之前是挣了点钱,

后来……后来被那个女的卷跑了。再后来,接了个工程,又被人给坑了,

垫进去的钱都要不回来……破产了,还欠了工人点工资……唉……”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没有再多说。林枫静静地听着,没有回应。他打量着这个“家”,

目光落在墙角一个空荡荡的酒瓶上,落在父亲那双破了洞的旧棉鞋上。他原本想象中的父亲,

即便落魄,也该保有几分昔日的派头,却没想到,现实竟如此彻底地碾碎了这个男人。

接下来的几天,林枫就在这工棚里住下了。林建国似乎想弥补,每天尽量买点像样的饭菜,

但话依然不多。林枫也无处可去,每天大多时候只是沉默地坐着,

或者看着父亲和仅剩的几个工人在那片荒地上做些零星的、看不到希望的活计。这天下午,

林建国接了个电话,嗯嗯啊啊地应了几声,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挂了电话,

他在屋里烦躁地踱了几步,然后像是下了很大决心,对林枫说:“老是这么待着也不是办法。

我……我托了以前一个有点来往的朋友,他挂靠在一所技术学校下面搞点小生意。明天,

我带你去那边看看,看能不能……找个什么事做,或者,听听课也行,总比混着强。

”技术学校?林枫的心微微动了一下。

他看着父亲脸上那种混合着愧疚、无奈和一丝微弱希望的神情,点了点头。第二天,

林建国特意换了件稍微干净点的外套,带着林枫,坐了很久的公交车,

来到了市郊一所看起来颇为气派的“XX职业技术学校”。他们没有进教学楼,

而是绕到后面一栋看起来像是实训基地的厂房。厂房里机器轰鸣,

一些穿着统一服装的学员在操作设备。林建国找到的那个“朋友”,

一个戴着金丝眼镜、自称“刘主任”的中年男人,热情地接待了他们,

但眼神却不时地打量着林枫,带着一种审视货物的估量意味。“老林啊,你放心,

咱们这关系!”刘主任拍着胸脯,“孩子交给我,正好我们这边有个‘委培班’,

跟开发区几个大厂有合作,包教包会,毕业直接进厂,前途好啊!”他话锋一转,

脸上堆起生意人的笑容,“不过嘛,你知道的,这培训、实训、还有打通厂里的关系,

都需要点……费用。”林建国的脸上露出了窘迫和为难的神色。

第五章 砝码刘主任那句拖着长音的“费用”,像一块冰冷的石头砸在林家父子中间。

林建国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那点强装出来的、托关系办事的底气瞬间泄了下去,

只剩下窘迫的潮红从脖颈蔓延上来。他搓着手,嘴唇嗫嚅着,却发不出一个清晰的音节。

厂房里机器的轰鸣声此刻显得格外刺耳,仿佛在嘲笑他们的寒酸。林枫站在父亲身后半步,

看着父亲微微佝偻的背影和那件虽然干净却明显过时、袖口磨损的外套,

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他清楚地看到了父亲眼底的挣扎——那是一种残存的自尊与残酷现实之间的搏斗。

他瞬间就明白了,父亲口袋里,恐怕连这个“委培班”最低的入门费都拿不出来。“刘主任,

这个……费用具体是多少?”林建国终于挤出一句话,声音干涩。刘主任推了推金丝眼镜,

脸上依旧挂着职业化的笑容,但眼神里那点热度已经冷却了不少。“老林,

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普通的班,三千八,包会基础操作。但要进我刚才说的那个‘委培班’,

和开发区大厂对接的,那得是这个数。”他伸出两根手指,轻轻在林建国面前晃了晃,

“两万。这里面包括高级技能培训、认证考试费,还有最重要的——进厂岗位的‘安置费’。

一分钱一分货嘛!”两万。这个数字让林建国倒吸一口凉气,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林枫的心也沉了下去。这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无异于天文数字。回程的公交车上,

气氛比来时更加沉闷压抑。林建国一直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

那些逐渐亮起的霓虹灯和繁华的商业街,与他无关。林枫坐在旁边,

能感觉到父亲身体里散发出的那种无力感。“爸,”林枫轻声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不行就算了。我再想别的办法。”林建国猛地转过头,眼睛有些发红:“想别的办法?

你能想什么办法?再去混传销?还是像在芜湖这样当盲流?”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尖锐,

引来了车上其他乘客侧目。他意识到失态,又颓然靠回座椅,压低声音,

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小枫,你得学个技术,

得有个正经出路……不能再像我这样……”最后那句话,他说得很轻,

却像锤子一样砸在林枫心上。他看着父亲,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

这个曾经抛弃他们的男人,内心也充满了悔恨和对自己人生的失败感。接下来的几天,

工棚里的低气压几乎凝成了实质。林建国变得异常焦躁,不停地出门,

说是去“找找路子”、“看看还有没有别的机会”,但每次回来,脸色都比出去时更差,

身上还带着更浓的酒气。他打电话的声音时而卑微乞求,时而激动争吵,

挂断后往往是一阵长久的沉默和更凶猛的咳嗽。林枫则陷入了更深的迷茫。

刘主任那里的路似乎断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他开始像幽魂一样在芜湖街头游荡,

看着那些穿着体面的上班族,看着商店橱窗里琳琅满目的商品,

看着餐馆里飘出的饭菜香气……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他与这座城市的繁华之间,

隔着一层看不见却无比坚厚的玻璃墙。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体会到,没有一技之长,

没有文化,在这个世界上简直寸步难行。传销组织里那些“一夜暴富”的鬼话,

此刻回想起来更是荒谬得可笑。一天晚上,林建国又是喝得醉醺醺地回来,

但他这次的眼神却有些不同,里面闪烁着一丝孤注一掷的狠劲。他没像往常那样倒头就睡,

而是坐在木板床边,直勾勾地看着林枫。“小枫,”他吐着酒气,语气却异常清晰,

“我想到办法了。”林枫抬起头,心里并无多少期待,只是静静听着。

“我还有个……最后的关系。”林建国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神有些飘忽,“在江苏那边,

一个开发区。当年……当年我风光的时候,帮过他一个大忙。他欠我人情。”林枫没说话,

他知道还有下文。“我打算,把这边这摊子彻底扔了!”林建国像是下了决心,

声音提高了几分,“反正也烂透了!我带你去江苏投奔他!他答应过我,只要我去,

怎么也能给我找点小工程做。到时候……到时候挣了钱,第一件事就送你去学技术!

”这个决定听起来如此冒险和不切实际,像是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林枫看着父亲那被酒精和困境烧得通红的眼睛,看着他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手,

心里五味杂陈。他知道,这可能是父亲能为他做的、最后的、也是最无力的挣扎了。

“江苏……哪里?”林枫问。“江阴。”林建国吐出两个字,“那边开发区新建,机会多!

”决定一旦做出,行动就变得迅速而决绝。林建国几乎是以甩卖的价格,

处理掉了工棚里所有能换钱的东西——那几张破旧的铁架床、一些勉强能用的工具,

甚至包括他自己那件还算体面的大衣。他将得来的寥寥几百块钱仔细藏好,

又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两张最便宜的、需要辗转多次的绿皮火车票。离开芜湖的那天,

天空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父子俩背着简单的行李,站在肮脏混乱的火车站广场上,

和周围南来北往的人群相比,显得格外渺小和落魄。

林建国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个让他栽了大跟头的地方,眼神复杂,有恨,有不甘,

也有一丝解脱。林枫则没有什么留恋。这里对他而言,

只是一个短暂停留、看清现实和父亲现状的驿站。他跟着父亲,

挤上了拥挤不堪、气味难闻的车厢。火车开动,将芜湖的阴雨和失败甩在身后。这一次,

他们的目的地是江苏,是传说中富庶的江南水乡,是父亲口中充满机会的开发区。

林枫靠在嘈杂的车窗边,看着窗外逐渐变化的景色,从安徽的丘陵变为一望无际的平原,

河网越来越密集。他的心情没有多少雀跃,反而充满了不确定。

父亲那个所谓的“关系”真的可靠吗?江苏,等待他们的,又会是什么?

经过一天一夜的颠簸,他们终于在江阴站下了车。又按照地址一路打听,

坐了很久的城乡公交,终于来到了那个所谓的“开发区”。

眼前确实是一片热火朝天的建设景象,塔吊林立,厂房遍地,

与他们刚离开的芜湖那片荒地形成鲜明对比。林建国按照记忆,

找到了一个挂着“XX建设工程指挥部”牌子的临时板房。

他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唯一还算整洁的旧衬衫,深吸一口气,让林枫在外面等着,

自己走了进去。林枫站在板房外,能隐约听到里面传来的谈话声。

起初是父亲小心翼翼、带着讨好意味的说明,

接着是一个陌生的、带着当地口音的、略显惊讶的声音:“……老林?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然后,谈话声低了下去。林枫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却听不真切。过了好一会儿,

板房的门开了,林建国走了出来,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像是松了口气,又带着更深的忧虑。

“怎么样,爸?”林枫上前一步问道。林建国看着儿子,张了张嘴,

语气有些艰难:“工程……小的,倒是有一个。但是……”他顿了顿,

眉头紧锁:“那边还有个纺织厂,我托他帮忙问问,

看能不能……先给你找个学徒的活儿干着。他说……一个月,五十块钱。管住,不管吃。

”第六章 浸染五十块钱。这个数字像一枚生锈的钉子,扎进林枫的耳朵里。

在1998年的江阴开发区,这笔钱甚至不够他一个月的饭钱。父亲林建国说出这话时,

眼神躲闪,带着深深的愧疚,仿佛是他亲手将儿子推入火坑。但林枫只是沉默了几秒,

然后点了点头。“行。”他没有别的选择。父亲那个“最后的关系”显然打了折扣,

能给父亲一个糊口的小工程已是极限,安排他进厂,更像是一种施舍性的安置。他知道,

从这一刻起,他必须完全靠自己了。纺织厂坐落在开发区边缘,高墙环绕,

机器的轰鸣声隔着老远就能听见,像一头永不疲倦的钢铁巨兽。

空气里飘浮着细密的棉絮和一股机油、染料混合的怪异气味。负责带他的车间主管,

一个穿着蓝色工装、面色黝黑的中年男人,用审视牲口般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尤其在他那身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旧衣服上停留片刻,鼻腔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

“新疆来的?”主管带着浓重本地口音的普通话听起来有些刺耳,“跟我来吧,学徒工。

”林枫被带到了后整理车间。这里湿热如同蒸笼,巨大的染缸散发着刺鼻的气味,流水线上,

被各色染料浸透的厚重布匹如同潮水般源源不断地涌来。

他的工作简单而粗暴——将经过染整、还是湿漉漉的布匹从流水线上扛下来,

搬到指定区域码放好。一匹湿布,重达几十斤。最初几天,

林枫感觉自己就像被扔进磨盘的豆子。纤细的胳膊抬起沉重的布匹时不住颤抖,

湿冷的布匹贴在他单薄的胸膛上,寒气与重量一起往骨头缝里钻。水渍混着染料,

将他全身浸透,皮肤很快起了一片片红疹,又痒又痛。车间里本地工人们忙碌着,

偶尔投来或好奇、或漠然、或带着隐隐优越感的目光,

没人主动跟他这个外来的“新疆小子”说话。他住在厂里提供的集体宿舍,

一间不大的屋子挤了八个人,汗味、脚臭味、劣质烟草味混杂。吃饭是自己解决,

那五十块钱工资,让他连食堂最便宜的菜都要掂量再三,

常常是两个馒头就着免费的开水就是一顿。最折磨人的是下班之后。

身体的每一个关节都在叫嚣,手臂酸软得抬不起来,腰背像是要断裂。

他躺在吱呀作响的铁架床上,听着舍友用他听不太懂的方言闲聊、打牌,

孤独和疲惫如同潮水将他淹没。有好几次,在扛着那仿佛永无止境的湿布时,

眼泪毫无征兆地就混着脸上的汗水和染料滴落下来,他甚至分不清那究竟是因为身体的痛苦,

还是因为内心巨大的屈辱和绝望。然而,少年人的心性里,总有一股不肯轻易服输的韧劲。

眼泪流过,痛苦忍过,林枫骨子里那份从母亲那里继承的坚韧,

以及传销经历中磨砺出的、对环境的适应力,开始发挥作用。他知道,自己没有回头路,

也没有任何依靠。没有文化,如果连这点苦都吃不下,那他这辈子就真的完了。

他不再被动地忍受,开始仔细观察。他发现,车间里那些老师傅,

尤其是负责维修保养那些庞大纺织机械的机修工,地位明显不同。

他们不用干扛布这样的重体力活,主管对他们说话都客气几分,工资本来就高,

偶尔还能接到私活。他们穿着沾满油污却仿佛带着光环的工装,

拿着工具在复杂的机器前敲敲打打,机器便恢复轰鸣,在年轻的林枫眼里,

这简直如同施展魔法。一个念头在他心中疯长:他要学技术,学修机器!

这个目标像黑暗中亮起的一盏微灯,给了他方向和力气。

他不再仅仅把自己看作一个扛布的力工。扛布时,他开始留意布匹经过的每一道工序,

机器的运转声音;休息时,他不再蜷缩在角落,而是凑到维修组附近,看老师傅们检修,

尽管大多数时候,他连那些工具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他的异常举动引起了维修组组长,

一个姓陈的老师的注意。陈师傅约莫四十多岁,面相严肃,话不多,是厂里的技术尖子。

起初,他对这个总在附近转悠、一身染料的新疆小伙并不理会。直到有一次,

一台络筒机出了故障,一个小螺丝掉进了机器最底层的缝隙,

几个年轻维修工趴在地上半天都够不着。林枫正好在旁边,他个子瘦小,

二话不说就钻了进去,在布满油污的狭窄空间里摸索了半天,硬是把那颗螺丝掏了出来,

出来时满头满脸都是黑乎乎的油渍。陈师傅看着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只是淡淡问了一句:“想学?”林枫的心猛地一跳,用力点头,

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想!师傅,我想学!”陈师傅没再多说,只是从那以后,

偶尔会使唤林枫递个扳手、拿个螺丝,或者让他帮忙扶着某个零件。林枫每次都像接到圣旨,

手脚麻利,眼神专注。他珍惜每一次靠近机器的机会,努力记住每一个零件的名称,

每一道拆卸的顺序。他主动包揽了维修组的打扫卫生、清洗工具的杂活,下班后,

还偷偷找来一些旧的机械原理书籍,借着宿舍昏暗的灯光,连蒙带猜地啃读。

他的勤快和好学,陈师傅看在眼里。几个月后,

当林枫又一次准确地将陈师傅需要的内六角扳手递过去时,陈师傅停下手中的活,看着他,

第一次露出了一个极淡的、几乎看不出的笑容。“明天开始,下了班别乱跑。

跟我在这儿多待一个小时。”这几乎等同于默认收徒了!巨大的喜悦冲击着林枫,

他感觉这几个月的辛苦和委屈,在这一刻都值了。他正式开始了白天扛布、晚上学技的生涯。

陈师傅教得严格,林枫学得拼命。他知道,这是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他必须抓住。

时光在机油和汗水的混合气味中流逝。一年半过去,林枫已经不再是那个瘦弱无助的少年。

长期的体力劳动让他体格健壮了不少,更重要的是,在陈师傅的倾囊相授下,

他的维修技术突飞猛进,已经能独立处理车间大部分常见的机器故障。虽然名义上还是学徒,

工资也只从五十块象征性地涨到了三百,但他的价值,早已远超这个数字。

连当初那个对他爱答不理的主管,现在见到他也会客气地点头。年底将近,厂里愈发忙碌。

这天,林枫刚协助陈师傅修好一台关键的剑杆织机,老板亲自来到车间巡视,

胖胖的脸上堆着满意的笑容。他拍着陈师傅的肩膀说了几句场面话,目光扫过一旁的林枫时,

停顿了一下,似乎才想起还有这么个人。“小伙子,跟着陈师傅学得不错嘛。

”老板随口说道,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快过年了,厂里明年准备扩大生产,维修班任务重。

老陈啊,你看林枫是不是也能顶上去独立负责一个区域了?年后,可以考虑给他转正,

待遇嘛,都好说。”老板的话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林枫心里漾开层层涟漪。转正,

意味着更高的工资,更稳定的岗位,他期盼已久的认可似乎近在眼前。

他下意识地看向陈师傅,却见陈师傅脸上并无喜色,只是微微皱了皱眉,

对着老板含糊地应了一声:“嗯,再看,再看。”老板哈哈笑着走了。

林枫心中的喜悦还没来得及扩散,就被陈师傅这反常的态度浇了一盆冷水。他隐隐感觉到,

事情,恐怕不会像老板说的那么顺利。第七章 裂痕年关的空气里弥漫着喜庆和躁动,

但林枫的心却像车间外结了一层薄冰的水洼,表面平静,内里却透着寒意。

老板那句关于“转正”和“待遇好说”的承诺,如同悬在眼前的胡萝卜,

让他整个春节都过得心神不宁。他无数次在心里盘算,转正后工资能涨到多少,

或许能租个小房子把母亲接来,或许能真正在这片异乡站稳脚跟。

他甚至开始留意开发区布告栏里那些招租的小广告,对着上面手写的数字暗暗比较。然而,

春节的鞭炮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复工后的现实就给了他当头一棒。工资条发下来,

依旧是那个刺眼的“300.00”,一分未多。车间主管见到他,

依旧是那副公事公办的模样,绝口不提转正之事。老板更是再未在车间露面,

仿佛年前那番话只是酒后兴起的随口一提。林枫按捺不住,在一个下午找到陈师傅。

陈师傅正对着一台出了复杂故障的提花机图纸皱眉,听完林枫小心翼翼的询问,

他放下手中的游标卡尺,叹了口气,烟雾从他指间的香烟袅袅升起。“林子,

”陈师傅用的是他习惯的称呼,语气带着些无奈,“老板的话,听听就算了。厂里今年扩张,

资金压得紧,维修班扩编的计划……暂时搁置了。”他顿了顿,

看着林枫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补充道,“你的技术,我是认可的。但有些事,

不是技术好就一定能成。”希望像被针扎破的气球,迅速干瘪下去。

一种被愚弄的愤怒和深沉的无力感交织着,啃噬着林枫的心。他依旧每天埋头工作,

维修机器,甚至比以前更加卖力,仿佛想用这种近乎自虐的勤恳来证明自己的价值,

换取那本该属于他的认可。但周围一些本地工友若有若无的议论,还是飘进了他的耳朵。

“新疆仔还想转正?名额肯定先紧着咱们自己人……”“就是,学点技术就不知道姓什么了,

老师傅都还没说话呢。”“三百块不少啦,包吃包住,他一个外地人要那么多钱干嘛?

”这些细碎的声音像芒刺扎在背上。他清晰地感觉到一堵无形的墙,

将他隔绝在真正的“圈子”之外。技术可以学,苦可以吃,但这种根深蒂固的排外和轻视,

让他感到窒息。就在这苦闷压抑的时期,一个身影闯入了他的生活。

她是隔壁缝纫车间的女工,叫小娟,来自四川,长得眉清目秀,性格活泼外向。

一次林枫去她们车间维修断针的缝纫机,小娟正好是那台机器的操作工。

她不像其他女工那样害羞或沉默,反而大方地给林枫递水,

叽叽喳喳地说着机器出故障前的异响。林枫沉默地修理,她就在旁边好奇地问这问那,

眼里带着对懂技术的人的崇拜。之后,小娟便经常来找林枫。有时是机器真有点小毛病,

有时则纯粹是借口。她带自己做的四川泡菜给他吃,

拉着他下班后去开发区唯一的那条商业街逛夜市。林枫枯燥灰暗的生活里,

仿佛被投入了一抹亮色。小娟的热情和崇拜,

极大地满足了他这个年龄青年被需要、被认可的渴望,也暂时麻痹了他在事业上受挫的苦闷。

很快,两人确立了恋爱关系。林枫将小娟介绍进了纺织厂,

安排在劳动强度相对较小的检验车间。他天真地以为,这样两人就能朝夕相处,互相扶持。

然而,脱离了原先相对熟悉的缝纫车间环境,

小娟很快和检验车间里几个同样来自外地、却打扮时髦、心思活络的女工混在了一起。

她们追求时髦,谈论的不是厂里枯燥的工作,而是哪里的衣服好看,哪家的录像厅有新片,

哪个男工家里有钱。小娟开始变了。她抱怨检验工作枯燥乏味,嫌弃厂里食堂的饭菜,

对林枫那点微薄的工资更是明里暗里地表示不满。她上班开始迟到早退,

有时甚至溜出去和那几个小姐妹逛街、看电影。林枫劝过几次,起初小娟还敷衍几句,

后来便不耐烦地顶撞:“天天修机器能修出几个钱?你看人家王姐的男朋友,在码头开吊车,

那才叫挣钱!”矛盾在一次事故后彻底爆发。那天,小娟上班时心不在焉,

和旁边女工聊天时,操作失误,将一批即将出货的成品布划出了一大道长长的口子,

造成了不小的损失。车间主管严厉批评了她,并按规定扣罚了当月奖金。

小娟觉得在小姐妹面前丢了面子,非但不认错,反而当场耍起脾气,

把检验用的尺子一摔:“我不干了!有什么了不起!”主管气得脸色铁青,

正好林枫闻讯赶来。主管便将火气撒到了林枫头上:“林枫!你看看你介绍来的人!

什么工作态度?厂里的规章制度是儿戏吗?”众目睽睽之下,林枫脸上火辣辣的。

他强忍着怒气,想去拉小娟,让她给主管道个歉。谁知小娟猛地甩开他的手,

尖声道:“拉我干什么?有本事你去跟主管凶啊!就知道对我横!这破厂我早就不想待了!

”说完,竟哭着跑出了车间。主管看着林枫,眼神冰冷:“林枫,厂里有厂里的规矩。

你的人,你自己处理不好,就别怪厂里不留情面。”一股热血猛地冲上林枫的头顶。

连日来积压的委屈——对转正无望的愤懑,对外地人身份的敏感,对小娟不争气的失望,

还有此刻主管毫不留情的斥责——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了。“处理?我怎么处理?

”林枫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嘶哑,“厂里答应我的转正呢?待遇好说?

就是这么个好说法吗?干最多的活,拿最少的钱,现在出了事,就全是我的责任?

”他像是要把所有的不满都倾泻出来,指着主管:“你们就是看我是外地人,好欺负!

这活儿,我不干了!”“不干就滚!”主管也被彻底激怒,拍案而起。冲动之下,

林枫当场撕掉了身上的工牌,扔在地上,头也不回地冲出了车间。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

让他发热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但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他知道,

自己在纺织厂的路,走到头了。他回到宿舍,开始默默地收拾那点少得可怜的行李。

小娟不知何时回来了,坐在她的床铺上,眼睛红肿,看着他收拾,一言不发,

脸上没有任何愧疚,反而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冷漠。行李很快收拾好了,

只有一个破旧的帆布包。林枫拎起包,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他生活、奋斗了近两年的地方,

看了一眼那个他曾以为可以互相取暖的恋人,心中一片冰冷的荒芜。他转身,

决绝地走出了宿舍楼。刚走到厂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拦在了他面前。是陈师傅。

他显然已经知道了车间里发生的一切,脸色沉郁,眼神里带着惋惜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

“林子,”陈师傅的声音有些沙哑,“你就这么走了?”林枫停下脚步,低着头,

不敢看师傅的眼睛。陈师傅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

塞到林枫手里:“这是我一个老乡的电话,他在湖州织里那边开布行,那边缺人手。

你……要是没地方去,就打这个电话试试。”林枫攥着那张带着师傅体温的纸条,

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最终却只是深深地鞠了一躬,

然后绕过陈师傅,快步融入了开发区外茫茫的夜色之中。下一步,该去哪里?织里?

还是……他茫然地站在十字路口,第一次感到,天下之大,竟似乎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而小娟,会跟他一起走吗?他甚至不敢去问那个答案。

第八章 织里开发区外的省道在夜色中向远方延伸,像一条灰白色的带子,

消失在未知的黑暗里。林枫拎着那个干瘪的帆布包,站在路边,

身后的纺织厂轰鸣声逐渐被夜风稀释。愤怒和冲动带来的热度正在迅速消退,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浸入骨髓的冰冷和茫然。下一步去哪儿?他不知道。

回父亲那个同样朝不保夕的工棚?他拉不下这个脸。他最终没有回头去找小娟。

那个在冲突后冷漠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他用身上仅有的几十块钱,

在国道边最便宜的招待所租了个床位,潮湿的被褥散发着霉味,同屋的鼾声和梦话此起彼伏。

他躺在坚硬的板床上,睁着眼直到天亮。第二天,他犹豫了很久,

最终还是拨通了陈师傅给的那个号码。电话那头是一个带着浓重浙江口音的中年男声,

听起来有些不耐烦,但在听到是“老陈介绍的”后,语气缓和了些。“织里,中国童装城,

晓得吧?我们这边布行缺个剪布的,力气活,包吃住,工资……看你表现。

”对方报了一个比纺织厂学徒工多不了多少的数字。“我做。”林枫几乎没有犹豫。

他需要一口饭吃,需要一个地方落脚,远离江阴这个让他尊严扫地的是非之地。

织里的景象与江阴的工业园区截然不同。

这里几乎就是一个巨大的、为童装产业服务的超级工厂和集市。

街道两旁密密麻麻全是布行、辅料店、印花厂和小型加工坊,

空气里弥漫着布料的纤维粉尘和染整厂飘来的化学制剂味道。

运送布匹的三轮车、小货车在狭窄的街道上穿梭不息,人声、机器声、喇叭声混杂,

形成一种混乱而充满原始生命力的喧嚣。林枫找到的那家“永兴布行”,门面不大,

后面连着一个巨大的仓库。他的工作简单到近乎粗暴:根据客户要求的米数,

将整匹的布料在长长的案板上拉直,用沉重的裁剪刀精准地裁剪下来,

然后再将几十斤重的布匹扛到仓库指定的区域码放好。工作地点在仓库二楼,

一个为了防火而只开了几个高窗、几乎密不透风的空间。夏天这里如同烤炉,

汗水滴在案板上瞬间蒸发;冬天又阴冷潮湿,握着冰冷金属裁剪刀的手会长满冻疮。每天,

他都要重复成百上千次拉布、裁剪、扛起的动作。

厚重的牛仔布、滑腻的雪纺、密实的灯芯绒……各种质地的布料在他手中经过,

留下细碎的纤维,沾满他的头发、眉毛和全身。下班时,他常常累得连筷子都拿不稳,

肺部因为吸入过多纤维粉尘而感觉火辣辣的。这里的辛苦,比纺织厂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且更加单调、看不到任何技术含量。但他沉默地忍受着。他像一头蒙住眼睛拉磨的骡子,

不再去思考未来,只是机械地完成每一天的劳作,

用身体的极度疲惫来麻痹内心的空洞和失意。布行的老板,一个精瘦的本地人,

偶尔会背着手来仓库转一圈,看看堆积如山的布匹和默默工作的林枫,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时间在裁剪刀的“咔嚓”声和扛布时沉重的脚步声中流逝。

林枫的勤快和沉默似乎引起了老板的注意。一天,老板把他叫到楼下的小办公室。

“看你干活还算踏实。”老板吐着烟圈,慢悠悠地说,“楼上仓库有点乱,以后你除了剪布,

也帮着理理库。每种布剩多少,放在哪个位置,心里要有个数。”这算不上升职,

却意味着一点微小的信任。林枫认真地点头。他开始利用零碎时间整理仓库,

将不同品类、不同颜色的布料分门别类,记录库存。

他惊人的记忆力和条理性第一次派上了用场,偌大的仓库在他手下渐渐变得井然有序。

又过了几个月,老板再次找到他,这次带他见了布行里一个姓沈的老师傅。沈师傅干瘦,

戴着老花镜,话不多,是布行的“点色”师傅,也是布行的核心人物之一。“点色”,

就是根据每季度童装的市场流行趋势和往年的销售数据,在上百种布料底材中,

为上百万米布料确定需要染制的几百种具体颜色,以及每种颜色的数量比例。

这直接决定了布行下一季的货是畅销脱销,还是积压亏本,是全凭经验和眼光吃饭的技术活。

沈师傅需要一个帮手,处理一些杂务,同时也算半个学徒。老板把这个机会给了林枫。

林枫深知这可能是他人生又一个转折点,他像当年在纺织厂跟着陈师傅一样,

寸步不离地跟着沈师傅,帮他整理色卡,记录数据,跑腿送样。他不再仅仅满足于执行命令,

开始偷偷观察沈师傅如何分析市场简报,如何与染厂沟通,如何在纷繁的色卡中做出抉择。

他找来一些关于色彩学和市场流行的书籍,利用一切空闲时间恶补。

他的专注和悟性再次打动了老师傅。沈师傅开始偶尔会考考他,“林子,你看这块红色样布,

是偏洋红还是枣红?”“如果明年流行莫兰迪色系,你觉得我们主打哪几个灰调比较保险?

”林枫谨慎地回答,有时对,有时错,但对的时候越来越多。渐渐地,

林枫在织里布行这个小小的圈子里,积累起一点微弱的名气。

人们知道“永兴布行”有个新疆来的小伙子,剪布扛货是一把好手,现在跟着沈师傅学点色,

人很本分,也肯吃苦。一些相熟的客户来拿货,偶尔也会跟他搭几句话。生活的稳定,

让他那颗在感情中受伤的心,似乎也慢慢愈合了一些。他甚至在布行附近的印花厂,

给小娟找了个相对轻松的工作,希望她能安定下来。小娟不情不愿地去了,

两人似乎又回到了某种平淡的同居状态。林枫偶尔会想,也许人生就是这样了,谈不上多好,

但至少有了一个立足之地,有一门可以钻研的手艺,也许这辈子,

就能这样安稳而平静地过下去了。然而,平静的水面下往往暗流涌动。

小娟在印花厂没干多久,就又和厂里几个同样不安分的女工混在了一起,

她们嫌弃厂里管得严、工资低,开始频繁地夜不归宿。林枫起初只是以为她们贪玩,

劝过几次无效后,也懒得再多管,只要她每月能交回一点生活费就好。直到一个周末的清晨,

林枫醒来,发现小娟又是一夜未归。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

他冲到小娟工作的印花厂宿舍,同屋的女工睡眼惺忪,语焉不详地说她昨晚下班就出去了,

没回来睡。

林枫找遍了她可能去的所有地方——录像厅、小餐馆、她们常逛的夜市——都一无所获。

一种被欺骗、被愚弄的怒火混合着深深的无力感,几乎将他吞噬。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他和几个布行工人合租的简陋房间,

目光落在墙角那台他为了联系客户、咬牙买的旧电脑上。一个阴暗的、他曾经不屑的念头,

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脑海。他记得,有一次帮一个懂电脑的客户搬布时,

对方随口提过一种可以偷偷记录QQ聊天记录的软件……他颤抖着手,打开了电脑。

第九章 蚀骨电脑主机发出沉闷的嗡鸣,屏幕的冷光映照着林枫毫无血色的脸。

他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微微颤抖。

那个懂电脑的客户戏谑的话语犹在耳边:“……这玩意儿,神不知鬼不觉,

抓奸必备哦……”当时他只当是个笑话,此刻却成了他唯一能抓住的、确认真相的稻草。

耻辱感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但他无法停下。他按照模糊的记忆,

在网上搜索、下载、安装……每一个步骤都像是在亲手剥开自己结痂的伤口。

当那个不起眼的软件开始运行,隐藏在系统后台时,林枫像虚脱一般靠在椅背上,

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他关掉电脑,房间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接下来的两天,

他如同行尸走肉。在布行,他机械地拉着布匹,裁剪,点数,沈师傅跟他讨论色卡,

他反应慢了半拍;回到出租屋,他对着那台沉默的电脑,不敢打开,

仿佛里面盘踞着一头能将他彻底吞噬的怪兽。小娟回来了,

带着一身廉价的香水味和掩饰不住的疲惫。她敷衍地解释说是和小姐妹去邻市玩了,

玩得太晚就住下了。她的眼神闪烁,不敢与林枫对视。林枫没有追问,也没有发怒,

只是沉默地看着她,那目光冰冷得让小娟心里发毛。第三天晚上,同屋的工友都睡了。

林枫独自坐在电脑前,窗外是织里永不熄灭的灯火和隐约的机器轰鸣。他深吸一口气,

像是要潜入深水,点开了那个记录日志的软件。密密麻麻的聊天记录弹了出来,

几乎全是与一个备注为“强哥”的人的对话。时间戳清晰地显示着,

在他熬夜整理库存、钻研色卡的时候,在他以为小娟只是贪玩晚归的时候,

那些不堪入目的调情、露骨的邀约,如同淬毒的匕首,一刀刀剜在他的心上。“那个新疆佬?

哼,除了有把子力气,就是个闷葫芦,没出息……”“强哥,还是你厉害,

又带姐妹去哪儿发财了?下次一定要带上我呀!”“他?他早就睡了,

死沉死沉的……老地方等我,马上到。”最新的一条,就在昨晚:“烦死了,

他又在问我去哪。我想好了,过两天就跟他摊牌,这种穷日子我一天也过不下去了!强哥,

你说好带我去南边闯的,可不能骗我……”林枫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着,

屏幕的光在他瞳孔里跳动,却照不进丝毫暖意。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四肢冰凉,

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钝痛地撞击着。原来,他所有的努力,所有的隐忍,

所有的对未来的那一点点卑微的期盼,在别人眼里,不过是个“没出息的闷葫芦”,

是一场可以随时丢弃的“穷日子”。背叛的感觉如此具体,如此血腥,几乎让他呕吐。

他没有像在纺织厂那样冲动地爆发。极致的痛苦过后,是一种死寂般的平静。他关掉电脑,

清除了所有记录,然后开始默默地收拾自己的行李,动作缓慢而坚定,如同在进行一场仪式。

他的东西很少,几件旧衣服,几本专业书,还有沈师傅送给他的一套旧色卡。

他将它们仔细地塞进那个跟随他多年的帆布包。小娟被他的动静惊醒,

睡眼惺忪地嘟囔:“大半夜的,你搞什么?”林枫没有回头,拉上背包拉链,

声音平静得可怕:“我走了。”“走?你去哪儿?”小娟坐起身,有些愕然。

林枫终于转过身,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无奈和挣扎,

只剩下一种看透一切的冰冷和漠然。“去哪儿都行,”他说,“反正,不是你的‘老地方’。

”小娟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她张了张嘴,想辩解,想哭闹,但在林枫那洞悉一切的目光下,

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只剩下惊恐。林枫没有再看她一眼,拎起背包,

走出了这个他本以为可以暂时栖身的“家”。织里的夜风带着布料和染料的味道吹在他脸上,

冰冷而清醒。他走到最近的一个公用电话亭,拨通了布行老板的电话。“老板,我是林枫。

家里有急事,我必须立刻回新疆。工作……我不能做了,对不起。”他的声音依旧平静,

听不出任何情绪。电话那头的老板似乎有些惋惜,

说了几句“可惜了”、“以后有机会再合作”之类的话,便挂了电话。他没有丝毫犹豫,

径直走向火车站,买了一张最早前往乌鲁木齐的硬座车票。当绿皮火车在晨曦中缓缓启动,

将织里这个布满他汗水和耻辱的地方甩在身后时,林枫靠在冰冷的车窗上,

看着外面飞速倒退的江南水乡景象,心中没有留恋,只有一片被焚烧过的荒芜。二十岁。

他两手空空,一无所有。爱情成了笑话,事业刚刚起步便夭折,兜兜转转,他又回到了原点,

甚至比离开新疆时更加狼狈。他闭上眼,传销窝点的疯狂,纺织厂的白眼,织里布行的闷热,

还有小娟和那个“强哥”的聊天记录……一幕幕在脑中闪回,

最终定格在母亲在彩钢房商店里,对着假钞默默垂泪的画面。火车轰鸣着,一路向西。

几天后,他的旧手机响了起来,屏幕上跳动着小娟的名字。他看了一眼,没有接听。

铃声固执地响了一遍又一遍,最后,他打开车窗,冰冷的狂风瞬间灌入车厢。

他掏出那张用了许久的SIM卡,没有丝毫犹豫,手指一松,

那张承载了他过去几年所有联系和不堪的小卡片,便消失在窗外呼啸而过的荒野之中。

漫长的旅途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当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再次踏上新疆的土地,

呼吸着干燥而熟悉的空气时,一种混合着失败、屈辱和近乎解脱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

他没有告诉母亲具体回来的原因,只说在外面累了,想家了。

母亲王秀兰看着儿子明显消瘦、黝黑的脸庞和眼底深藏的疲惫,没有多问,

只是默默地给他做了一碗热腾腾的揪片子。熟悉的味道熨帖着空荡的胃,也勾起更深的茫然。

在家昏睡了几天后,林枫不得不面对现实。他需要活下去,需要挣钱。

他开始在乌鲁木齐四处寻找工作。广告公司招聘美工,要求熟练使用设计软件,

他不会;陵园招聘礼仪和墓地销售,他看着那肃穆的环境,

心里有些发怵;装修公司需要能画施工图的,他只会一点最基础的;旅游公司跑散客,

需要能说会道,他本性沉默……一次次碰壁,让他深刻地意识到,没有一纸文凭,

没有过硬的专业技能,在这个看似机会更多的首府城市,他依然寸步难行。

就在他几乎要被绝望淹没的时候,一天,他在一个职业介绍所门口,

看到了一张皱巴巴的宣传单。上面写着:“**紧缺技术人才委培班,包教包会,推荐就业,

国企/大厂定向输送……**” 宣传单的右下角,盖着一个某个职业技术学校的红章。

林枫盯着那张纸,仿佛在看一根救命稻草。委培班?技术?

这似乎是他眼前唯一能看到的一条,或许能通往“正经工作”的路。可是,学费呢?

他摸了摸口袋里仅剩的几张钞票,眉头紧紧锁了起来。这条路,他又走得通吗?

第十章 归途职业介绍所门口的穿堂风冰冷刺骨,吹得那张皱巴巴的宣传单哗啦作响。

林枫的手指捏着纸张边缘,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其攥破。

“委培班”、“定向输送”、“国企/大厂”这些字眼像带着钩子,

牢牢抓住了他近乎绝望的心。这是他灰暗视野里唯一透进的一丝光亮,

一条看似可以摆脱无休止体力劳作、获得社会认可的道路。然而,

“学费:6800元”这行稍小的字,像一盆冰水,浇得他透心凉。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

里面只剩下最后一百多块钱,连零头都不够。回家向母亲开口?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他掐灭了。母亲守着那个彩钢房小店,起早贪黑,收入微薄,

还要应付各种骚扰和假钞,他如何能张这个嘴?他在职业介绍所门口徘徊了整整一个下午,

看着形形色色的人进进出出,有的满怀希望,有的垂头丧气。最终,他还是咬着牙,

按照宣传单上的地址,找到了那所位于城郊的职业技术学校。学校比想象中要破旧一些,

几栋老式的教学楼,操场上杂草丛生。负责招生的老师是个油滑的中年人,

唾沫横飞地向他描绘着毕业后的美好前景,但对教学质量和具体合作企业却语焉不详。

“学费……能便宜点吗?或者,能不能分期?”林枫艰难地开口,脸上火辣辣的。

招生老师脸上的热情瞬间冷却了几分,推了推眼镜:“同学,我们这是正规委培,

成本很高的。这样吧,看你确实有困难,我帮你申请一下,看能不能减免八百,六千整!

这已经是底线了,不能再少了!”六千。依旧是一个他无法企及的数字。希望如同肥皂泡,

短暂地亮了一下,又迅速破灭。林枫失魂落魄地离开学校,

再次被抛入乌鲁木齐喧嚣而冷漠的街头。他必须尽快找到工作,任何工作。

他降低了所有标准,不再挑拣。他先去了一家小型广告公司应聘美工学徒。

着他简历上“初中毕业”的字样和几乎空白的工作经历他无法填写传销和混社会的经历,

只是摇了摇头。他又硬着头皮去了一家新开的陵园,应聘礼仪和墓地销售。

穿着不合身的黑色西装,站在一排排冰冷的墓碑之间,

听着主管讲解如何“用温情打动客户”,他感到一种发自心底的寒意和排斥。干了三天,

拿到一百块钱后,他选择了离开。之后是装修公司,他谎称自己会一点CAD画图,

结果老板丢给他一张简单的户型图,他对着电脑屏幕手足无措,半天画不出一条直线,

当场被辞退。最后,他找到一家旅游公司,做起了跑散客的活儿。

每天举着牌子在火车站、汽车站拉人,陪着笑脸,说着言不由衷的吹嘘之词,

和其他的“野导游”争抢客源。他本性沉默,干得极其痛苦,收入也极其不稳定,

常常一天下来,连顿饭钱都挣不到。每一次碰壁,都像是在他心上刻下一道更深的印记。

他清晰地感受到,没有学历,没有技术,在这个社会底层挣扎,是多么的艰难和没有尊严。

夜晚,他躺在与人合租的、比织里更简陋的地下室床位上,听着头顶街道上车流的轰鸣,

内心充满了对自己的怀疑和对未来的恐惧。难道他这辈子,就只能这样浮萍般漂泊,

永远触摸不到那片坚实的岸吗?就在他几乎要被现实压垮的时候,

一个意外的电话带来了转机。电话是父亲林建国打来的,

声音里带着久违的、甚至有些小心翼翼的兴奋。“小枫!你在乌鲁木齐是吧?别乱跑了,

有个好事!”林建国在电话那头声音很大,“老家这边,镇上要改成开发区了!大搞建设!

我以前的一个老朋友,现在在管委会说得上话,他让我回来,一起搞点事情!

我准备注册个公司!”林枫握着电话,心情复杂。

父亲的声音让他想起安徽的落魄和江苏的无奈,他对父亲的“宏图大业”早已不抱多少希望。

但林建国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心跳加速:“……你那个委培班,我问了!我那个朋友说了,

他能帮忙打招呼,让你进去!学费……我想办法!你回来,这边机会多!跟着我干,

比你在外面瞎闯强!”这个机会,像黑暗中突然亮起的火炬。虽然对父亲的能力依旧存疑,

但“委培班”和“开发区建设”这两个信息结合在一起,对他产生了致命的吸引力。

这或许是他能抓住的,唯一系统学习技能、同时又能参与家乡发展的机会了。

他没有犹豫太久。“好,我回去。”再次回到生长的小镇,

林枫感受到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气息。熟悉的街道正在拓宽,熟悉的平房正在拆迁,

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变革的味道。父亲似乎真的振作了起来,租下了一个临街的办公室,

挂上了“建林工程咨询有限公司”的牌子,虽然公司只有他一个光杆司令。

他带着林枫去见了那个“老朋友”,对方在酒桌上拍着胸脯保证委培班的事情包在他身上。

委培班的事情果然很快落实了。

林枫得以进入当地技校开设的一个为期一年的“建筑工程管理”委培班,

学费由林建国东拼西凑,加上那位“老朋友”的部分“资助”解决了。再次坐在教室里,

林枫百感交集。他比班里其他同学都大几岁,经历更是复杂得多。

他无比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像一块干涸的海绵,

疯狂地汲取着一切知识——建筑制图、材料学、施工管理、预算基础……他深知,

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系统学习的机会。紧张的学习生活,逐渐抚平了他过往的感情创伤。

他的成熟、沉稳和在底层摸爬滚打练就的处事能力,让他在班里显得有些与众不同,

甚至吸引了一些女同学的关注。其中有一个叫苏晴的女孩,来自本地普通家庭,安静温柔,

学习认真,常常向他请教问题,看向他的眼神里带着清澈的欣赏。林枫封闭的心湖,

被投下了一颗小小的石子。但他克制着,不敢轻易开始。他清楚自己背负着什么,

他给不了任何人轻松的承诺。一年的学习时光飞逝而过。林枫以优异的成绩从委培班毕业,

并且和苏晴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她的善良和理解,像阳光一样照亮了他阴霾许久的世界。

他第一次觉得,生活似乎真的开始眷顾他了。按照委培协议,

他们这一批学员将被推荐到开发区相关的建筑企业就业。

就在林枫和苏晴满怀期待地准备迎接新工作时,林建国再次找到了他,

脸色凝重中又透着一丝难以抑制的野心。“小枫,机会来了!”林建国压低了声音,

眼睛里闪烁着林枫熟悉又不安的光芒,“管委会那边透出消息,开发区第一个标志性项目,

市民文化广场,马上就要公开招标了!我那个朋友说了,只要我们资质挂靠到位,

他就能操作,让我们中标!”林枫的心猛地一沉。“挂靠资质?操作?

”这些词语让他本能地感到危险。林建国没有察觉儿子的异样,

继续兴奋地说:“这是咱们公司起飞的机会!你是我儿子,你得帮我!别去上那个什么班了,

朝九晚五能挣几个钱?跟着我,把这个项目拿下来,咱们家就彻底翻身了!

”一边是稳定却平凡的未来,

起奔赴那个未来的苏晴;另一边是父亲描绘的、充满诱惑却显然布满荆棘和风险的“捷径”。

林枫看着父亲那双因激动而发亮的眼睛,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挣扎。他知道,这个选择,

可能会影响他的一生。

第十一章 歧路父亲林建国眼中那熟悉的、混合着贪婪与孤注一掷的光芒,像一根针,

刺破了林枫刚刚构筑起来的平静生活。市民文化广场项目,这个开发区首个标志性工程,

在父亲口中成了唾手可得的金山,

但林枫听到的却是“挂靠资质”和“操作”这些让他脊背发凉的词汇。

他在底层摸爬滚打多年,太清楚这些词语背后隐藏着怎样的陷阱和风险。“爸,

这……靠谱吗?”林枫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挂靠别人的资质,出了问题谁负责?

还有,招标这种事,能那么容易‘操作’?”“你懂什么!”林建国不耐烦地打断他,

脸上因兴奋而泛着红光,“现在哪个项目不挂靠?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我那朋友在管委会是关键人物,他点头,这事就成了一半!小枫,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抓住了,咱们家就彻底翻身了!你还想去给人打工,看人脸色,一个月挣那千把块钱?

”林枫沉默了。父亲的话像重锤敲打着他。委培班毕业,进入一家正规公司,从技术员做起,

一步步往上爬,这条路清晰却漫长。而父亲指出的,是一条看似能快速抵达终点的捷径。

他想起了织里布行的闷热,想起了扛布时流下的眼泪,想起了小娟的背叛和那句“没出息”。

一种对贫穷和卑微的深刻恐惧,以及对“成功”的急切渴望,开始在他心里疯狂滋长。那晚,

林枫失眠了。苏晴发来的短信还停留在手机屏幕上,问他工作分配有没有消息,

字里行间满是对两人未来的期待。他盯着那行字,心里像压着一块巨石。最终,

对财富和地位的欲望,压倒了理智的警告和對安稳的向往。他选择了父亲。

当他将这个决定告诉苏晴时,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然后传来她带着哭腔的声音:“林枫,

为什么?我们说好的……那样不稳妥,我害怕……”“晴晴,相信我。”林枫对着电话,

语气坚定,更像是在说服自己,“我不想让你跟着我过苦日子。给我几年时间,等我挣到钱,

一定风风光光娶你!我要给你最好的生活!”他几乎是用未来的承诺,

堵住了苏晴所有的担忧和质疑。挂掉电话,他感到一阵虚脱,

仿佛刚刚亲手斩断了自己回归平凡生活的退路。接下来的几个月,

林枫全身心投入了父亲那个“建林公司”的运作。所谓的公司,依旧只有他们父子二人。

所谓的“运作”,就是林建国带着他,不断地请客、吃饭、送礼,周旋于各个相关部门之间。

林枫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到权力的边缘和市场的暗面。

他看到父亲在酒桌上如何卑躬屈膝、巧言令色,看到那些手握权力的人如何暗示、拿捏。

他感到恶心,却又不得不强迫自己适应,学着父亲的样子去敬酒,去说违心的话。

他告诉自己,这是成功的代价。在投入了几乎所有的积蓄,并欠下不少人情债后,

“运作”似乎起了效果。市民文化广场的项目,他们挂靠的一家有资质的公司果然成功中标。

林建国欣喜若狂,仿佛已经看到了金山银山。他立刻以项目需要启动资金和前期垫资为由,

开始四处筹措款项。就在这时,一个更“诱人”的机会被送到了他们面前。

父亲的那个“老朋友”,王主任,在一次酒足饭饱后,剔着牙,

看似无意地提点道:“老林啊,光搞工程,利润薄,周期还长。我看你们父子是有魄力的人。

现在开发区商业用地也在规划,我这边有点内部消息,你们要是能凑笔钱,

提前拿下几块好地皮,到时候一转手,或者自己开发,那利润……可比干工程强十倍不止!

”地皮!炒地皮!这个词带着点石成金魔力,瞬间点燃了林建国全部的野心。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决定要双线作战,一边启动文化广场项目,

一边筹集巨款拿下王主任指点的那几块“黄金地皮”。资金缺口像一道深渊横亘在面前。

工程需要垫资,拿地更需要真金白银。银行贷款手续繁琐,门槛高,

他们这种皮包公司根本够不着。就在这时,

一家名为“鼎盛财富”的小额贷款公司进入了他们的视野。

这家公司号称“手续简便、放款快、额度高”,

专门针对他们这种“有项目、缺资金”的中小企业。林枫陪着父亲去了“鼎盛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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