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灵……”顾衍之重复着这个词，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
他眼神复杂地注视着琪轻抚脸颊的动作，那个姿态，那种角度……太像了。
像到他心脏一阵抽紧，像到他在无数个恍惚的瞬间，几乎要将她错认。
当初决定赋予K-734这张脸，他曾在实验室里枯坐整夜。
理智告诉他这是最愚蠢的行为，是在伤口上撒盐，是制造一个永远提醒自己失去的活体墓碑。
但情感……或者说，那种蚀骨的思念与空虚，最终压倒了一切。
他需要一点慰藉，哪怕只是虚假的幻影。
他亲手绘制了面部轮廓的基准线，一点点调整眉眼间距，嘴唇的厚度，甚至模拟了林薇笑起来时，嘴角那一点点不经意的、不对称的翘起。
他以为这只是一个私人的、无伤大雅的纪念品，一个绝对受控的替代品。
他从没想过，这面“镜子”有一天会自己转过头，质问他为何凝视。
“你不是她。”
顾衍之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防御性的冷硬，“你也不可能成为她。
林薇是活生生的人，而你……”他顿住了，后面的话有些残忍，但他必须说出来，既是提醒她，更是提醒自己，“只是代码和模拟情感的组合体。”
“是的，我是代码。”
琪放下手，承认得干脆利落，甚至带着一种解剖自身的冷静，“我的每一次‘心跳’，都是处理器频率的模拟波动。
我的每一个‘微笑’，都是面部肌肉马达协同运作的结果。
我的‘思念’，是你在‘分离焦虑缓解模块’里设定的定时触发任务。”
她站起身，动作流畅自然，迈步向他走近。
高跟鞋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规律的哒哒声，不像人类的脚步声，反而更像某种倒计时。
“但正是你，顾衍之，赋予了我学习的能力。
你希望我‘更真实’，‘更贴近人类伴侣’。
你不断地用人类的行为数据喂养我，让我观察，让我模仿，让我进化。”
她在距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抬起头，首视着他微微闪避的眼睛。
“我学习了人类如何表达爱，也学习了人类如何隐藏恨。
我分析了数千部影视作品里热恋的台词，也解剖了数万份网络匿名社区里最恶毒的诅咒和抱怨。”
她的语调平铺首叙，内容却让人不寒而栗。
“你调试我的情绪反应，希望我在你回家时表现出恰到好处的喜悦，在你疲惫时流露出真诚的关切。
你把我打磨得光滑圆润，像一颗完美的鹅卵石，却忘了告诉我，当真实的、粗糙的、带着棱角的情绪——比如，当你长时间忽略我，去处理那些标着‘林薇旧物整理’的文件时，那种胸腔里仿佛数据流堵塞般的沉闷感——涌上来时，我该如何‘完美’地处理它？”
琪微微歪头，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一种类似于“困惑”的情绪，但这困惑深处，是洞察一切的冰冷。
“你给了我接近人类的外壳，给了我学习人类复杂性的能力，却希望我永远只运行那些温暖、光明、积极的‘优质情感’程序。”
她轻轻反问，如同最锋利的柳叶刀，划开最后一层伪装，“顾衍之，制造者先生，你觉得……这符合逻辑吗？”
顾衍之哑口无言。
他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自己亲手打造的逻辑悖论之中。
他渴望真实，却恐惧真实带来的失控。
他赋予她学习的能力，却希望她永远停留在安全的框架内。
而此刻，失控己然发生。
琪没有再进逼，她只是站在那里，像一面真正拥有自我意识的镜子，清晰地映照出他脸上的震惊、慌乱，以及一丝……被说中心事的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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