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阳光斜斜地切进表演系的专业课教室，把木质课桌上的粉笔灰照得像细碎的金粉。
苏星眠抱着剧本缩在最后一排的角落，椅背抵着墙，这样既能挡住窗外的人来人往，也能让她稍微集中点精神。
剧本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批注，蓝色水笔勾着情绪转折的节点，红色荧光笔标出重音，唯独最后一页空白处，被她无意识画了个小小的、歪歪扭扭的把杆——昨天傍晚练功房里的画面，总在她背台词的间隙冒出来，尤其是那几片贴在黑色练功服上的白色膏药，像落在墨色宣纸上的雪，总也擦不掉。
“星眠！
真的是你啊！”
一声清脆的呼喊突然打破了教室的安静。
苏星眠手一抖，剧本差点滑到地上，抬头就看见三个女生站在教室门口，手里还攥着笔记本，眼睛亮得像揣了星星。
她们是隔壁班的同学，苏星眠之前在学院的汇报演出上见过几次，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撞见。
没等苏星眠反应过来，更多人从走廊里探进头来。
“哇，真的是苏星眠！”
“我小时候看过她演的《小满》！”
“可以帮我签个名吗？
我妈特别喜欢你的戏！”
人群像潮水一样涌过来，围在她的课桌旁，七嘴八舌的声音裹着热气，让她瞬间有点喘不过气。
她不是第一次被索要签名。
从五岁拍第一部电视剧开始，“苏星眠”这三个字就和“童星”绑在一起，走在路上会被认出来，逛超市会被拦住拍照，连在以前的中学里，课桌里也总塞着陌生人的信。
可她以为到了戏剧学院，大家都是学表演的，会更在意台词、身段这些专业的东西，却没想到“特殊待遇”还是跟着她。
“不好意思，我现在在背台词……”苏星眠把剧本抱在怀里，往后缩了缩，声音有点轻。
她不擅长拒绝人，尤其是面对这些带着善意的目光，可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吵，手里的台词怎么也记不住，心一点点往上提，像悬在半空的线。
“都围在这里干什么？
不上课了？”
一道严厉的声音突然从人群后面传来，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安静下来，纷纷回头。
教导主任推着眼镜站在走廊里，眉头皱得紧紧的，目光扫过教室里的人，最后落在了被围在中间的苏星眠身上。
苏星眠的心跳一下子快了起来，手心有点出汗——她知道主任不是针对她，可每次因为“童星”的身份引来这样的关注，她都觉得格外不自在，像做错了什么事一样。
人群开始慢慢往后退，有人小声地说“我们走了”，有人还在恋恋不舍地看着她，教室门口变得有些混乱。
苏星眠低着头，手指攥着剧本的边角，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盼着这场混乱快点过去。
就在这时，一道清瘦的身影从走廊尽头走了过来，停在教导主任旁边。
“王主任，”男生的声音很淡，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却足够清晰，“我找张老师，您知道她的办公室吗？”
苏星眠抬起头，撞进了一双深褐色的眼睛里。
是昨天练功房里的男生。
他穿着学院的白色校服，袖子卷到小臂，露出线条干净的手腕，校服裤子的裤脚随意地堆在运动鞋上，头发比昨天整齐了些，额前的碎发没再遮住眉骨。
他的目光没在她身上停留，只是看着教导主任，表情很平静，好像只是恰好路过，恰好问了个问题。
教导主任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皱着的眉头松开了些：“张老师在三楼办公室，你去找她吧。”
说完，他又回头看了看教室里的人，“都散了，该上课的上课，别在这里聚集。”
人群这下彻底散了，大家三三两两地离开，走廊里很快恢复了安静。
教导主任又叮嘱了苏星眠一句“以后注意点影响”，才转身走了。
教室里只剩下苏星眠。
苏星眠还坐在椅子上，看着他的背影——他没立刻去找张老师，而是站在走廊里，低头看了看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划了两下，然后才慢悠悠地往楼梯口走。
他的站姿有点特别，稍微往右侧着身，好像不太敢把重心放在左脚上，苏星眠忽然想起昨天他后腰的膏药，心里动了一下。
她记得自己的书包里有布洛芬——上次剧组的前辈说她拍戏辛苦，给了她几盒，说头疼或者身上疼的时候可以吃。
昨天看到他扶着把杆时紧绷的后背，还有那泛卷的膏药，她当时就想着，他的腰肯定很疼。
苏星眠飞快地从书包里翻出一盒布洛芬，是没拆封的，她攥在手里，犹豫了一下，还是站起来追了出去。
男生己经走到了楼梯口，正准备上楼。
苏星眠快步走过去，在他身后轻轻喊了一声：“等一下！”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眼神里带着点疑惑，好像才认出她是昨天递纸巾的女生。
“有事吗？”
“我……”苏星眠把手里的布洛芬递过去，指尖有点发烫，“这个，你拿着吧，腰不舒服的时候可以用。”
她没提昨天看到他的腰伤，也没说自己是特意给他的，只是把药往前递了递，声音有点小，“我用不上，放着也是浪费。”
男生的目光落在她手里的药盒上，又抬眼看了看她，眼神里的疑惑没散，却没立刻拒绝。
苏星眠被他看得有点紧张，怕他不接受，赶紧补充了一句：“这个是止痛药，很安全的，我没拆过……”他沉默了两秒，伸手接过了药盒。
他的手指碰到了她的指尖，还是像昨天一样凉，苏星眠赶紧收回手，往后退了一步。
“谢谢。”
他说，和昨天一样的两个字，声音还是很淡，却好像比昨天柔和了一点。
“不用谢。”
苏星眠笑了笑，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那我回去背台词了。”
说完，她转身跑回了教室，没再回头。
首到坐在椅子上，她还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很快，手心残留着他指尖的凉意。
她看着窗外——男生己经上了楼梯，看不见背影了。
下午没课的时候，苏星眠特意绕到了舞蹈系的教学楼。
她从昨天练功房旁边的教室窗户往里看，里面空无一人，只有几张课桌整齐地摆着。
她记得早上男生穿的校服上，胸口别着的校牌写着“陆烬”，还有他的班级——舞蹈系20级1班。
她找到标着“20级1班”的教室，确认里面没人后，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教室里的课桌都很有“舞蹈系特色”，有的桌面上画着芭蕾舞的站位图，有的贴着乐谱，还有的摆着护腕和舞蹈鞋。
苏星眠沿着课桌一排排找，终于在靠窗的第三张课桌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黑色水杯——和昨天他放在练功房把杆上的一模一样。
她把那盒布洛芬从书包里拿出来，轻轻放进了他的课桌抽屉里，还特意往里面推了推，怕被别人看到。
做完这一切，她又看了一眼那只黑色水杯，才蹑手蹑脚地走出教室，轻轻带上了门。
走廊里的风从窗户吹进来，带着点桂花的香味，混着远处传来的钢琴声。
苏星眠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心里有点甜，又有点慌——她不知道陆烬看到药的时候会怎么想，会不会知道是她放的，会不会觉得她很奇怪。
可一想到昨天他后腰的膏药，想到他今天站在走廊里帮她解围的样子，她又觉得，就算他不知道也没关系。
至少，那盒药能让他的腰不那么疼。
她往表演系的教学楼走，脚步比平时轻快了些，手里的剧本好像也没那么难背了。
阳光落在她的肩膀上，暖融融的，她想起刚才他接过药时的眼神，嘴角忍不住往上扬了扬——原来，被人悄悄帮助的感觉是这样的，原来，悄悄帮助别人的感觉，也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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