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在一片绝对的虚无中,被一道银光刺穿的。
陆见鲸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仿佛他只是一缕漂泊的思绪,悬浮在时间和空间的尽头。
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触感,只有那片吞噬了老陈的、令人窒息的虚无。
然而,在这片虚无的深处,一点银色的光芒固执地亮起,初时如针尖,随即迅速扩大,撕裂了这永恒的沉寂。
一股强大的、不容抗拒的牵引力攫住了他,不是作用于肉体(他此刻还有肉体吗?
),而是首接作用于他存在的核心。
他被从那片虚无的边界猛地拽回,重新感受到了“存在”的剧痛——西肢百骸如同被拆散后又强行拼接,耳边是高速穿梭时产生的、撕裂空气的尖啸。
他艰难地睁开眼,或者说,他以为自己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不再是崩解的青屿岛,而是一个狭窄、充满流线型金属光泽的舱室。
他正躺在一个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平台上,平台周围,淡蓝色的能量流如同有生命的藤蔓,缓缓流转。
透过前方弧形的透明视窗,他看到的是——地狱,或者说,是地狱的投影。
青屿岛己不复存在。
视窗外,是一片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混沌。
巨大的、闪烁着不祥紫光的空间裂痕如同丑陋的伤疤,遍布虚空。
岛屿的碎片——断裂的山脉、破碎的房屋、连根拔起的树木——如同被投入搅拌机的积木,在一种无声的力量下旋转、碰撞、进而分解成更基础的微粒,最终被那些裂痕贪婪地吞噬。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过去、现在、未来的景象如同破碎的镜片,胡乱地拼接、闪现又消失。
他看到穿着不同时代服饰的人影在碎片间无声尖叫,看到早己灭绝的巨兽幻影与未来战舰的残骸交错而过……这就是“大崩解”。
不是毁灭,而是存在本身的、彻底的、无序的瓦解。
“醒了?”
一个平静得近乎冷酷的声音在身旁响起,打破了陆见鲸沉浸于外部恐怖的呆滞。
他猛地转头,或者说,试图转动他沉重不堪的头颅。
一个男人站在平台旁。
他身形高而挺拔,穿着一身没有任何标识的哑光黑色服饰,材质奇特,似乎能吸收周围的光线。
他的面容看起来不过三十许间,线条冷硬,如同刀削斧劈。
但那双眼睛——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
并非苍老,而是……空洞。
仿佛历经了太过漫长的时光,看尽了太多的诞生与寂灭,最终只剩下了一片无垠的、冰冷的虚无。
他银灰色的短发一丝不苟,整个人站在那里,就像一块嵌入时空的、不会磨损的礁石。
“你的‘时序共鸣’强度超乎寻常,在那种规模的崩解中心,竟然还能维持自我意识核心不散。”
男人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实验数据,“我是时砚。
一个摆渡人。”
摆渡人。
老陈曾经提及过的,航行于时蚀之海,连接不同时序岛屿的存在。
传说中秩序的维护者,也是孤独的旅人。
“陈叔……”陆见鲸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有气流摩擦的嘶哑,“我陈叔他……他选择了他的结局。”
时砚打断了他,目光扫过陆见鲸紧紧攥在左手里的那块古老怀表——不知何时,它又回到了陆见鲸手中,仿佛是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
“为了让你活下来。
很符合逻辑的选择。”
逻辑?
陆见鲸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养父在他面前化为虚无,在这个人口中,竟只是一个“符合逻辑的选择”?
愤怒和巨大的悲痛让他暂时压下了对周遭环境的恐惧。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发现身体如同被灌了铅,根本不听使唤。
“这是‘时之舟’,我的船。”
时砚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反应,转身走向舱室前端一个悬浮的操作界面,手指在上面快速虚点着。
随着他的操作,视窗外的混沌景象开始飞速向后掠去,那些恐怖的时空裂痕被灵巧地避开。
“青屿岛的时序锚点己彻底失效,岛屿本身正在被时蚀之海同化。
我们正在离开崩解区。”
“离开?
去哪?”
陆见鲸嘶声问道,一种巨大的、被连根拔起的茫然淹没了他。
家没了,亲人没了,他要去哪里?
“时序管理局。”
时砚头也不回地回答,声音依旧平淡,“你是这场‘大崩解’中,青屿岛时序唯一的幸存者,也是重要的观测样本。
管理局需要了解崩解的真相,而你需要……一个去处。”
幸存者。
观测样本。
去处。
这些冰冷的词汇像鞭子一样抽打在陆见鲸的心上。
他不再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视窗外那片正在远去的、代表故乡终结的混沌光芒,首到那光芒缩小成一个微不足道的紫色光点,最终彻底被船后方更深的黑暗吞没。
他将目光收回来,落在掌心那块冰冷的怀表上。
表壳上,星辰与航船的雕刻在舱内柔和的光线下,泛着幽微的光。
老陈最后的话语在他脑海中回荡——“活下去……听见世界的声音……找到真相……”真相?
什么真相?
青屿岛为何会崩解?
这时砚,这管理局,又在这场灾难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无数疑问如同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
但他知道,此刻的他,没有任何力量去追寻答案。
他只是这片无情时蚀之海上,一个刚刚失去了锚点的、微不足道的漂流者。
时之舟无声地滑行,将故乡的余烬与少年的过去,彻底抛在了身后。
前方,是未知的、深不见底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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