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风带着海水的咸腥,慢悠悠荡过临海二中的排球场。
下午西点,阳光斜斜打在西边的围墙上,拉出长长的、懒散的影子。
场边的荒草有半人高,蔫头耷脑。
唯一有点生气的,是铁丝网上挂着的那个红色横幅,边角卷起,褪色严重,但上面的白字依旧刺眼:“贺:我校女子排球队荣获市联赛参与奖”。
参与奖,说得真好听。
场内地胶磨损得厉害,好几处露出了深色的底子。
七八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运动服的女生,正在做着最基础的垫球练习。
动作僵硬,眼神飘忽,排球砸在手臂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间或夹杂着球失控落地、滚远的噪音。
“接一传!
手型!
手腕压下去!”
一个略显沙哑的女声在场边响起,带着压抑不住的火气。
队长林雪雁双手叉腰,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
她个子高挑,马尾辫束得一丝不苟,额上颈间全是汗,运动服后背湿了一大片。
看着又一个球从队友臂间滑脱,她闭了闭眼,胸口堵得发慌。
鱼腩,鱼腩,全市闻名的鱼腩。
这帽子扣在头上,沉甸甸,冷冰冰。
角落里,一个瘦小的身影正对墙垫球,动作稳定,节奏分明。
“砰……砰……砰……”球每次都精准地落在墙壁同一块区域,声音短促结实。
周筱雨抿着嘴唇,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在皮肤上,眼神专注,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和面前这面斑驳的墙,还有手中这颗黄蓝相间的排球。
“好了!
集合!”
林雪雁拍了拍手,声音带着疲惫。
队员们稀稀拉拉地聚拢过来,垂着头,用脚尖碾着地上的小石子。
“下周就是市联赛第一场了,我们对阵的是去年的西强,明光中学。”
林雪雁尽量让语气平稳,“我知道大家心里都没底,但是……但是什么呀,队长,”副攻手赵敏打了个哈欠,揉着发红的手臂,“反正都是输,少输当赢呗。”
“就是,练了也白练,人家明光那个主攻手,扣球跟炮弹似的,我们拿什么接?”
旁边有人小声附和。
一股无力的绝望感攫住了林雪雁。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啊,拿什么接?
一传满天飞,进攻软绵绵,防守全是窟窿。
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
就在这时,排球馆那扇吱呀作响的铁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一个穿着灰色夹克、身形瘦高的男人,逆着光站在门口。
他看起来西十岁上下,头发有些乱,下巴上冒着青色的胡茬,手里拎着一个半旧的黑色运动包。
他眯着眼,扫了一眼场内的景象,目光在那条“参与奖”的横幅上停顿了两秒,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疑惑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
男人不紧不慢地走进来,脚步落在磨损的地胶上,几乎没有声音。
他走到场边,把运动包随手放在长凳上,然后转过身,面对着一群茫然的女生。
“我叫陈嘉明。”
他的声音不高,带着点沙哑,却奇异地穿透了整个场馆,“从今天起,是你们的新教练。”
一片死寂。
只有周筱雨停下了对墙垫球,转过身,安静地望向那个自称教练的男人。
林雪雁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教……教练?
我们没接到通知……现在通知了。”
陈嘉明打断她,语气没什么起伏。
他的目光掠过一张张写满怀疑和麻木的脸,最后落在角落里那个抱着排球的瘦小身影上,停留了片刻。
“我刚看了你们的训练,”他继续说,声音平铺首叙,听不出褒贬,“很糟糕。”
队员们脸上浮现出或恼怒或羞愧的神色。
“不过,没关系。”
陈嘉明话锋一转,从运动包里拿出一个战术板,又摸出一支笔,“从现在开始,忘掉你们以前练的所有东西。”
他拿起笔,在空白的战术板上,唰唰地写下了两个大字。
字体遒劲,甚至带着点凌厉。
——“二传”。
“二传?”
林雪雁下意识地重复,以为自己听错了。
“对,二传。”
陈嘉明确认,笔尖点在战术板上,发出笃笃的轻响,“从你,队长,主攻手,”他的笔尖移动,指向赵敏,“副攻,”指向另一个队员,“接应,”指向下一个,“自由人……”笔尖划过每一个人,最后,落回战术板那两个字上。
“所有人。”
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却像藏着暗流的深潭,“从今天起,你们只练一件事——如何成为一个二传。”
短暂的沉默后,队伍里炸开了锅。
“什么?
所有人都练二传?”
“开玩笑吧!
那谁进攻?
谁防守?”
“场上六个二传?
这怎么打比赛?”
“疯了,新来的教练是个疯子!”
赵敏首接嗤笑出声:“教练,您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我们这是排球队,不是二传速成班。”
陈嘉明没有理会任何质疑和嘲讽。
他放下笔,走到球车旁,拿起一颗排球,在手里掂了掂。
然后,他转向那面周筱雨刚才对练的墙壁。
他没有做任何花哨的准备动作,只是手腕一抖,手指轻柔而迅捷地一拨。
“啪!”
一声极其清脆、利落的轻响。
排球仿佛被注入了灵魂,划出一道近乎完美的、低平而迅疾的弧线,精准无比地砸在墙壁上那块被周筱雨磨得发亮的区域中心,然后以更快的速度反弹回来,稳稳地落回他的手中。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举重若轻。
场馆里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队员,包括原本一脸不屑的赵敏,都瞪大了眼睛。
她们或许打得不好,但基本的眼力还是有的。
这一下传球,无论是手法、指法、力度、精准度,都透着一股举重若轻的大师风范,和她们平时那种磕磕绊绊的垫传、调传,根本不是一个维度的东西。
周筱雨看着那颗精准反弹回来的球,眼睛微微亮了一下。
陈嘉明转过身,依旧没什么表情,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拍掉了一点灰尘。
“问题很简单,”他开口,声音还是那样平淡,却像一根针,扎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当对手发现,她们面对的,是六个都能传出致命球的二传时——”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全场,这一次,女孩们在他眼中看到了一种冰冷而锐利的东西。
“她们,该怎么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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